阿八暴怒,扯下了用细绳绑在大腿上的木刺。
我师父告诉过阿八——你纹了“驱魔龙族”的阴绣,可以让你的血液有灵性,但是,驱魔龙族之所以是驱魔龙族、马氏一家之所以在北方阴行名声大噪,那是因为他们还有十分高超的“除鬼”技艺,这一点你没有,所以,遇上了毛尸子,你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这次出手的机会,就是用木刺,直接扎穿毛尸子的右眼。
但凡“游尸”,都有罩门,我师父在古书上看过,毛尸子的罩门,就在右眼上。
如果阿八没有一击毙命,那他也得和他儿子一样,葬身毛尸子的腹中。
阿八当时十分果断,先用木刺,刺入了自己的大腿里面,让木刺吸食自己的血液,然后,再把通红的木刺,狠狠的钉进了毛尸子的右眼里面。
毛尸子当时正用双手撕扯罩在自己头上的鱼头呢,结果,鱼头刚刚撕开的一瞬间,眼睛被木刺钉进去了。
就那么一下,毛尸子就毙命了。
阿八就把毛尸子给扛到了岸上,带回了村里。
这下子,阿八在村里的名头,更响了——一个普通人,生擒“阴祟”毛尸子,这事在周围村子里都反响很大。
秋末说:哦!我知道了,阿八杀了一头毛尸子,为儿子报仇,从而,引发了毛尸子组团的诱杀报复?
接着,他还说:想起来了,毛尸子杀村民,阿八杀毛尸子,两边杀戮的方式都很接近。
阿八是用鱼头当诱饵,用木刺,刺穿了毛尸子的右眼。
那群毛尸子报复的时候,也是利用淤泥做潜伏,用那河床上的鱼当诱饵,用木刺扎穿人的右眼。
“报复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用你的方式,来为我复仇。”我对秋末说:放心……我也会用同样的方式,来报复张哥和韩老板的!用他们今天对我们的方式。
我内心的愤恨,再次起来了。
这时候,秋末问我:不对啊,水子,那毛尸子,凭啥要报复人啊?他们先吃了阿八的儿子,阿八宰个毛尸子,那是天经地义的。
我再次苦笑,十分苦涩的笑,说:因为阿八的儿子,没死!他并没有死——只是阿八误会他儿子,被毛尸子吃掉了。
我指着我的鼻尖,说道:阿八,是我的父亲,我,就是那个全村人都以为我被毛尸子杀了,但是依然还活着的小孩。
“啊?”秋末停住了吃东西的嘴,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我,他没想到,这毛尸子的事,竟然和我有关系。
我说我当年游泳,是想跟小伙伴们玩个绝活,潜伏在水里,等他们惊慌失措的时候,我再冒头,说白了,就是年纪小,好胜心强,想耍耍能耐。
我当时能在水下闭气两三分钟,我闭气的时候呢,河里开过了一辆挖沙船,其余的小朋友都躲开了,没人看到我,也没人提醒我,那船只从水面上开过的时候,我被船底的暗流吸了过去,怎么挣脱都没挣脱开。
大概过了三十秒的样子,我实在扛不住了,彻底被螺旋桨吸了过去,然后螺旋桨打在了我头顶上,把我打开了瓢,我整个人也被打开了,当时我就晕了。
然后,我被水流,给带走了。
可能是命大,我竟然没死,不过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十几里二十里外了,被一个渔民捞起来,把我送医院去了。
我没想到,我的这种“作死”式的失踪,害得我父亲捕杀了一只毛尸子。
“毛尸子并没有杀我,我父亲却杀了毛尸子,因果,就此结下!”
秋末更加瞠目结舌。
我把一罐啤酒,递给了秋末的左手。
秋末拿着酒,和我干了一口。
我继续说,那次毛尸子展开了报复式诱杀之后,整个村子里的人,也都知道了这件事的由头,原来是因为我父亲而挑起的。
在村里死了二十多个人的第二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在唾骂我父亲,说是我父亲杀了一只毛尸子,导致我们村被毛尸子屠戮。
说句不夸张的话,我们家的门口,停满了棺材,很多义愤填膺的村民,要把我父亲,活活打死。
秋末说:那怎么办?
我说太爷出马了。
太爷用村委会的喇叭,跟所有的人语重心长的说了一段话:我们村子里,大部分人都是同姓宗族,或多或少,都能搭上一些关系——有近亲,有远亲,本就是一家人。
“今儿个,我就说说老八干的事吧。”太爷说:前些天,老八捕杀了阴祟毛尸子,你们都说老八是英雄,是我们村里的武松,所有的男女老少,都渴望成为老八那样勇敢的人,哪怕后来弄清楚了,于水这小子的失踪,不是毛尸子害的,你们依然觉得老八是英雄,还说那毛尸子,不杀留着也是祸患。
“好!现在毛尸子找上门来了,没有任何征兆的对我们村子进行了一次诱捕。”太爷说:你们就开始对老八喊打喊杀,要他杀人偿命——别忘记了,你们的亲人,都是毛尸子害死的,不是老八——你们前些天,说老八是英雄,现在说老八是狗熊,老八还是那个老八,为什么短短几天,就从英雄变成了狗熊?
“为什么从一个被你们顶礼膜拜的男人,变成了要被你们活活打死的罪人?”
太爷最后说了一段话——人是那个人,唯独是人心变了——试想一下,当时如果你们知道老八是误杀了毛尸子,我们请道士作法,赔礼道歉,是不是昨天的屠戮,就不会发生?真正害人的,不是毛尸子,也不是老八——是你们这些人面对毛尸子时候的骄傲和残忍。
“这事,老八,没错!”太爷说道:血液里有骨气的汉子,有骨气的于家村人,是不可能把怨气,发泄给不该发泄的人的。
太爷一番警醒的话,让村民们平息了部分怒火,村里人又开始利用“鱼头寻尸”,要找寻毛尸子报仇,却被太爷喊停了,太爷说:你杀我,我杀他,因果循环,轮回不爽,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找到我师父廖程鹏,让廖程鹏联系了专门行走在长江上,和长江里的游尸作对的“长江镇尸人”,让他牵头,跟在涓水河里兴风作浪的“毛尸子”达成了一笔协议——往后二十年,每年于家村给毛尸子,贡献五十斤以上的鲶鱼十条,贡献黄牛五条,算是对被我父亲杀了的那只毛尸子的赔偿。
同样,毛尸子也要为我们死去的村民赔偿,他们赔偿的办法就是,在往后的日子里,保证涓水和县里水库里游泳、打渔的于家村人的安全。
秋末说:毛尸子做到了他们协议的事吗?
我说做到了,虽然于家村人善水,游泳个顶个的好,但不有句老话么,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水里头淹死的,都是游泳厉害的人物,往常我们村里,每年都有小孩淹死,每年淹死四五个,但从和毛尸子签了协议开始,涓水河和水库里,再也没有淹死过于家村的人。
这还不算,我们邻居是一个醉汉——有天喝多了酒,掉到河里去了,就这,都大难不死,估计也是毛尸子的功劳。
秋末笑了,他说我太爷是个狠人,能屈能伸。
我伸手,握住了秋末的肩膀,说道:小秋,这事是我曾经犯下的错事,我之说以讲出来,就是希望你能像我太爷一样睿智,能屈能伸,你脸上被纹了小丑的面具,被废了一只手,但是,答应我,好好活下去,活得精彩,活得更有希望——你的手和脸,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秋末又笑了,这次是从内心发出的笑容,说:水哥,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自杀——我没那么傻,我会活下去的,要和你一样,坚强的活着,我废了一只手,我还有脑子,我依然能够提供彩绘的创意,我不就是脸被纹了小丑吗?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小丑。
我说你为什么想着当一个小丑?
“把欢乐带给周围的人,苦和痛,一人吞下。”秋末说着说着,就掉眼泪了,说他以后如果还能活着,他就多去小学和幼儿园,陪小孩子玩。
“也许在大人们的心里,我是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但在小孩的心里,我会因为小丑面具,变成他们的开心果,他们的欢乐的来源。”秋末左手抹掉了眼泪:今天是我生命新的开始。
我狠狠的跟秋末握紧了手:好兄弟!纯爷们。
我心目中的纯爷们——永远都不是滥用武力,把对方打得鬼哭狼嚎的暴力者,我心目中的纯爷们,敢于直面失败——考试失败了,从头再来,工作丢了,从头再来,失恋了,从头再来。
没有什么不能从头再来的,只要还有斗志和信心——只要还有真正的勇气和百折不挠的意志。
“男人不死,只是高飞。”我指着自己的心脏,对秋末说。
秋末狠狠点头,同时点了一根烟,我们两人,再也没说话了,就在默默的抽烟,等着张哥的马仔,把我们带到楼上的池子了,接受“毛尸子”的挑战——今天是死是活,就看毛尸子是念着于家村人和他们签订的协议,不吃我,还是毛尸子对我这个曾经惨案的始作俑者的“仇恨爆发”——毕竟十几年前,那只死去的毛尸子,是因为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