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华边听边用笔墨记录下来,将其情况汇总一下是这样的:
双栖乡跟江浙其他地方类同,贝壳类水产品特别丰富,一般是春夏季节吃螺蛳、田螺,河蚌等。
秋冬季吃河蚬,又称黄蚬,是从邻县运入进来卖的,价廉物美,很受村民们欢迎。
陈天华知道,黄蚬是一种淡水贝类,适合生长在软土质河床,其繁殖快,量大,价格低。
每到秋冬,一船船黄蚬从邻县运入双栖乡,价钱卖得非常便宜,每斗最多二个铜板,便宜时就一个铜板,普通老百姓,几乎每家每户都消费得起。
长年累月的,村民们将这些贝壳都堆倒在几个固定凹地,或干涸支河的沟里。
在清末的乡下农村,没有生活垃圾一说,因为人畜的粪便积蓄起来就是天然的农家肥料,家里有点剩饭剩菜的,都变成鸡鸭或猪的饲料了。
所以,真正拿到家外去倒掉的,就只有不可利用的动物骨头,和贝壳类物质。
按吴老三所讲的,在那些所谓垃圾堆里去抱挖,出来的几乎是贝壳类物质,都已霉变,但稍做清洗就是石灰石的原材料。
从黄蚬这个事,让陈天华想到了循环经济,在时下双栖乡可以试行。
黄蚬一年四季皆可繁殖,成本低、繁殖率高,每三个月成熟,一年四季收成。
利用水稻田来养田螺和黄蚬,还可以挖池塘养黄蚬和鱼,还可以在瓜子湖围湖的浅水区养殖。
而黄蚬吃了其壳可以做石灰石原材料,不产生垃圾废料,这就是循环经济。
说一千道一万,首先得把石灰窑场先建起来,然后再做进一步的宣传推广。
建石灰窑场,这当然要选择一个场地。
陈天华带上吴老三,林根他们,经过周密考察,选择了一块荒地。
它位于东、西、南、北四个埠头村的交叉点上,又邻近一条瓜子湖的支河,二三十吨大船可以自由进出。
若是建一个码头,上下货就更加方便。
有了这些想法,便要找村和乡里的头面人物来商议,这荒地租赁使用和码头建设,可都要通过县衙的工房核准和水泊所规划,
这当然是需要办理相关手续,虽然说清政府支持商人办实业,但地方衙门腐败。
而相关手续需由乡村这一级,再往县衙里上报。
先得找村乡头面人物商议,这块荒地使用及码头建设等事宜。
他第一个想要找的人物,也是最合适人物,就是西埠头村的里长,曾经的绍兴府举人刘文杰先生。
乡下农村是正月十五前走动的频繁,但凡过了正月十五,整个走亲访友场面就冷落了下来,而家里的年货也吃得差不多了。
在这个时候走动,不单单是亲戚之间的常规拜年了,而是有目的拜访,说事。
因为这时候主人家,大都比较清闲,有大把时间跟来访者去交流沟通。
虽然是过了正月十五,但正月没落台,在这期间去走动,都要按拜年礼节执行,否则被别人看扁,说没教养。
正月二十四这天,陈天华拎着桂元、红枣等礼包,准备叩响刘文杰在村庙的宅院大门。
说起刘氏家族,在整个山阴县里,都算是响当当的名门望族,是山阴县第一大族,历史悠久。
刘氏祖先都是在外地当官。
设在西埠头村庙里的刘家祠堂,据说明末清初就开始设立,距现在已有二百多年历史了。
双栖乡的西埠头,东埠头和北埠头村等,许多村民都姓刘,应该都属于同一个祖先。
刘文杰从小饱读经书,聪明好学,先是乡考取得秀才,后到绍兴府中了举人,在许多人的眼里,他仕途无量。
但最终他并没有进京殿试,报考进士,并且后又辞了八品县丞的官职,决意回到西埠头村做他的地主。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身体上的残疾。
他八岁开始,右腿得了小儿麻痹症,虽经多方医治,并未见好转,成年之后他的右腿肌肉逐渐萎缩,现在走路都要依靠拐杖。
这种身体状况和形象,当然不利于他在官场上发展,所以,他认了命回到西埠头村,当他的大地主,私塾学堂督办,教长,后期还担任刘氏族长。
但他的名望,始终存在乡镇以及县里,许多权贵都要让他三分,包括知县吴若雷,乡保长范成贵等。
而现在,他的长女刘玉芳是山阴县镜明学堂督办,跟县教谕同级,为正八品衔。
她属于整个绍兴府唯一的女学官,而且是新学代表人物,影响力不可小觑。
刘家宅院属于四进半老宅,完全的明代江南大宅,跟瓜子湖畔建宅的范成贵不太一样。
不一会,“吱…”的一声,宅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位四十多岁的老妈子佣人,穿一件崭新的蓝色斜襟衫。
陈天华跟着刘玉芳年前来过刘府一次,他认识这个开门的女佣。
“请问,你是…”
“吴妈新年好,我是年前跟大小姐来过的,本村的土根,大小姐的义弟,现有事找里长大人,刘先生。”
陈天华先问候再自报姓名,也算是对下人的尊重。
“哦哦,我记得你记得你了…上次跟大小姐来过府上,对对…快请进来,家里老爷、少爷和太太们都在,我进去通报一声!”
女佣吴妈双手抱腹低头行礼之后,转身进去通报。
陈天华则慢步在廊道上向院内走去。
刘文杰其实年龄不算大,四十六七岁的样子,白净面孔人很清瘦,看上去身体有些单薄。
但他两眼有神,目光炯炯,陈天华第一眼见他时,就觉得此人很有学文,属于城府颇深的长者。
宅院第三进的客堂里,刘文杰就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把正宗的宜兴紫砂壶,正在细细品茶。
由于腿脚不好,刘文杰很少出门走动,大都在家中静修,经营着祖业的千余亩田地和镇上几个商铺。
当然,双栖学堂他时不时地要去看看,对于教学他还是上心的。
家中一妻一妾,正妻蔡氏也就是刘玉芳的生母。
蔡氏也刚好坐在另一边的太师椅上,俩人瞅见女佣吴妈急匆匆小步跑来。
“谁来啦?”
“老爷、太太!是本村的土根少爷来了,就是年前在庙里做年糕写春联的那个土根。”吴妈口齿伶俐,解释得蛮清爽。
“哦…是咱村里的土根啊,稀客,那快请。”刘文杰听罢眼前一亮,他放下手中紫砂壶,对吴妈挥了挥手。
“哎…”吴妈转身出去迎了。
“玉芳她娘,你让厨房看一眼,有没有现存的点心,要是没有让他们赶紧做些,还有老酒和菜。”刘文杰扭头对蔡氏说道。
“哎…”蔡氏起身迈开小脚,小碎步到屏风边上嘱咐丫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