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世澜确定自己活过来了。意识清醒,呼吸平缓,眼珠能转,最重要的是,心脏恢复了跳动,怦怦地,很有节奏。因为重获生命,此刻,她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几乎快从喉咙里蹦出。
过了片刻,等那份回荡在胸腔里的激动逐渐平息后,穆世澜并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小幅度地转动脑袋,打量自己,同时打量四周。
她的身体缩小了,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手指皮肤很白,身上酸软无力。
她躺在一张挂着青色帐幔的床上,床边只有一个半人高的柜子,柜子上摆着简单的梳妆工具,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四方桌并两条板凳,此外再无他物。
房间里无人,只听门外有人在低声说着话。
“这次测试机会难得,七姑娘好端端地,突然晕过去了,实在教人不明白。”
“你没听说么?她是得了穆家家传的顽疾,那病百年难见,不知怎的偏巧七姑娘就得了。若不能修仙,将来姑娘可怎么活?难道也走五姑娘的路,嫁一个凡人,忍受那些臭男人纳妾?”
“现在一切还难说。你也别难过,姑娘不过是晕过去了而已,三老爷不是说了,让她好生养着,等六少爷回来再说。六少爷点子多,兴许能想到别的法子。”
“嗯,六少爷这次跟着曾伯出门,想必长了不少见识,如今也只盼着他了。”
……
外面分明是两个当值的丫鬟在说话。
听了一会儿,穆世澜明白她这是穿越了。
杯具的是,她从一个门诊大夫穿越到了一个绝症病人身上。听丫鬟话中透露的信息,原主是一个修仙家族里的小姐,和自己同名,行七,有一个哥哥行六,父亲在兄弟中排行老三,母亲和她一样卧病在床。
昨日上午,家主吩咐三老爷给她做灵根测试,以便尽早去往仙门修炼,谁知她却在测试时晕过去了。
在穆家,一旦被判定为不能修仙,将来的出路就和族里那位没有灵根的五姑娘一样,嫁给凡人,终老一生。
若是不幸碰到像廖学良那样的渣男,而这个时代的女人又不能随便改嫁,那就会一辈子活在不幸中。
廖学良,还学良呢,好名字都给他糟蹋了!
“贱人!”记起死前那一幕,穆世澜忍不住咬牙切齿。
不得不承认,即便是穿越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些前世的伤痛是永远无法忘记的……
“姑娘醒了吗?”听到屋里有响动,两个丫鬟推门进来,却在看到面前小女孩时,面面相觑。
只见穆七不知何时下了床,她坐在铜镜面前,握着一把木梳发呆。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镜面,小脸十分苍白,眼睛凹陷,瞳仁晶莹欲滴,好像被水洗过,唇瓣死死地咬紧,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姑娘?姑娘?”两个丫鬟都往后缩了缩,其中一个胆子大的,走过来探问。
穆世澜依旧不动。
“姑娘你怎么了?你别吓奴婢!”一个伸手在她眼前晃。
“奴婢去找人过来!”另一个撒腿往外跑。
“回来!”穆世澜突然回神,推开面前丫鬟的手,见对方脸上带着愕然,而另一个已经收回了脚,方起身回到床前坐下,指了指条凳,面无表情地道,“都过去坐好,我有些话问你们。”
两个丫鬟彼此看了一眼,虽依言坐下了,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没有着落。她们服侍七姑娘也有两年了,自是了解她的脾气,一向柔弱的七姑娘居然会发号施令,而且那双眼睛黑幽幽的,比往日平添了几分凌厉。但一想到姑娘的病,便是再多的奇怪也换成了同情。也许发发脾气,姑娘会好受点吧?
看方才的情形,穆世澜知道她多半被禁足了。若要脱困,须得尽快进入角色主动出击,还得设法让身边之人信服。
深吸一口气,穆世澜不紧不慢地道:“我这是被关起来了吗?”
两丫鬟对视一眼,内心都有些忐忑,但还是在穆七探究的目光之下,一五一十地说了实话。
原来昨日测试灵根时,她被发现得了家族百年罕见的遗传病,不能受伤,也不能修仙,否则会有性命之危。
至于具体是什么病,她们做下人的,自是不敢随便打听。
穆世澜晕倒后,父亲便命这两个丫鬟守在门外,吃喝拉撒全在屋子里,不许她出门。
家族这般软禁她,不管出发点是为了什么,总归不是长久的生存之道。她若不抗争,就得听凭家族的处置,可她的灵魂是一个现代人,自来独立惯了,怎甘被拘束?
弄清了原委,穆世澜便命她们端些水并吃食来,先填饱了肚子,然后叫她们出去,自己养足了精神,准备等六哥回来再说。
穆世澜连着卧床休息了两日,才等到了穆世枫。
在这期间,她将前世的那些人事过滤了一遍,犹如电影胶片般,脑海里那一张张面孔栩栩如生。
她生在农村,父母常年在外务工,其他亲人不是过世就是远走他乡,是外婆一手把她拉扯到大的。
外婆常年被风湿所折磨,虽用了些农村的土方子但效果并不明显。她总也无法忘记外婆房间里常年不散的药酒味,还有送她上学时外婆矗立在寒风中的佝偻身影。每次想起,眼眶不禁湿润。
“一定要治好外婆的风湿。”穆世澜抱着这样的愿望,努力学习,终于考上了西北的一所医学院。
五年的大学生活很充实,当别人沉浸在象牙塔中花前月下时,她却不允许自己有片刻空闲,一边兼职,一边刻苦钻研治病良方。
也许是天意,毕业那年,她在医院实习接触到了不少风湿病人,受一位学气功的老者启发,终于发明了一套治病妙方,就是用灵气辅以药酒来疏通经络,为此她写了一套完整的治疗方案。
按照她的方案,三年后,外婆的风湿果真痊愈了。左邻右舍听说后称奇不已,外婆逢人便夸赞自家外孙女儿聪明能干,很是骄傲、满足。一传十,十传百,穆世澜的名声传扬开来,慕名求医的几乎踏破了门槛。
为了改善家里的生活,穆世澜索性辞了工作,用微薄的积蓄又借了点外债开了一间门诊,靠着那套治疗方案赚了不少钱,没几年就还了债,还在县城买了房。
谁料外婆终因心疾去世了,而父母打工多年也落下了病根。父亲患有腰疾,母亲贫血,穆世澜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不知不觉,她已经二十八岁了,这个年纪比较尴尬,在农村像她这样的,孩子都出来打酱油了。
连番见了几个相亲对象都不满意,她本来做好了单身的打算,偏偏在好友的婚宴上认识了廖学良,终于试着谈恋爱。
她承认当时是被廖学良温文尔雅的气质打动了,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俊朗的外表下是那样不堪。
她发明的那套治疗方案,因各种顾虑一直没有送去申请专利,竟给了廖学良可趁之机。
他接近她,便是为了说服她将方案卖给一家药厂。
穆世澜创业才起步,怎肯失了生财之道,自是百般不肯。
廖学良遭到拒绝后便消失了,等她意识到不妙时,已经迟了。
那家药厂居然派人挟持了她的父亲。药厂后台硬,据说与黑社会有关系,找几个黑.道的人绑架不成问题,她自是不敢得罪,只身前往约定的地点救父亲,同时偷偷报了警。
戏剧性的是,她居然看到了廖学良,原来他竟是药厂老板的儿子。
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被彻头彻尾地骗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穆世澜到底是女人,她不相信她爱上的竟是这样一个人渣!
“世澜,你真的爱我吗?”没想到廖学良居然恬不知耻地反问,“如果爱我,相信我,为什么不肯把方案告诉我?如果你肯告诉我,我们怎会闹到这般地步?就算现在你守着方案不给,可等你嫁给我,那套方案迟早都是我的!因为你是我的女人,你的一切都是我的!难道你我之间,还要分得那么清楚吗?”
“你的女人?做梦吧!”穆世澜冷冷地吐出一句话。
一个漂亮的侧踢,外加当胸一记勾拳,廖学良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昏过去之前,廖学良的眼里满是惊愕,似是不信她居然有这么好的身手。
穆世澜外表看去温柔,平时不温不火,总是笑盈盈的,被逼急了就会爆发出宁折不屈的一面。
她是学中医出身的,自是懂得如何锻炼身体,使自己不被人欺负。
利用零碎时间,她从上初中开始就练跆拳道,黑带四段的水准足够把廖学良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爸,我带你走!”穆世澜一脚踹开廖学良,把绑架父亲的人一个个撂倒在地!
尽管对方有不少人使用尖刀、匕首,她也毫不畏惧,誓死救出父亲。
一直撑到警察赶来,她才精疲力竭地倒下去。
然而,就在最后一刻,不提防一柄泛着冷光的匕首刺向了心窝……
“七妹,快让哥看看,身上要不要紧?头还疼不疼?脸色怎的这么苍白?”穆世枫一进门直奔床榻而来,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身上穿着的蓝袍还带着一股初冬的寒气,想必是才从外面回来的。前世她就希望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哥哥,难道这是老天开眼么?穆世澜不喜欢矫情,但当面前少年伸手摸她的额头时,那掌心的温暖直入心底,她的眼眶不禁湿润了。
“丫头,哭什么,有哥在你怕什么。”穆世枫挨着她坐下,越说越让她心酸。穆世澜索性伏在穆世枫的肩上嚎啕大哭,既哭自己前世的不幸,也为这重活一次的喜悦,好几次差点呛住。穆世枫却以为她是为了那顽疾伤心,不由得也红了眼,不停地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好了好了,都是哥不好,不该出去这么久,让我们丫头受了委屈。哥错了还不成么?”见她哭个不停,穆世枫又是作揖又是道歉。
哭了好一会儿,穆世澜好受了许多,擦了擦眼睛,一眼看去,微微一怔。方才没怎么细看,这会儿才发现,六哥的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眉眼才开,自有一股扑面的清秀,却像个小大人一样老气横秋地哄她。
见她一动不动,穆世枫笑着眨眼:“丫头,猜猜这次哥给你带了什么?”
言罢,他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