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蒲县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只上午震了一会儿就再没动静,但这也足够一部分人察觉到地动来临,人心惶惶的。
县衙里,陆时任一面稳定县中民心,一面派人去西北方向查看,主要是瞧瞧这阵地动到底是在哪儿起的。
因为衙门里还住着一个王爷和一个县主,安排好前面,陆时任便想到后院看看,这才刚走过垂花门,就听到左前方传来一阵女子的娇笑声。
听出这声音是大女儿的,陆时任的脸色先是黑了黑,但是走前两步,远远瞧见亭子下坐着的还有晋王,他的脚步便放缓许多。
陆宁雅正拿着一张纸递到晋王面前,晋王笑着接过来。
两人间的气氛挺好,陆时任把脚步转向另一个方向,装作没看见走了过去。
别人或许可能会觉得晋王的地位也颤颤巍巍的,不是好的联姻对象,但陆时任并不这么看,晋王有危那是在他联姻彰滟县主之后,可如果他联姻的对象能换了人,也许就意味着危机消除了。
陆时任可不想一辈子都在四品之外打转,如果女儿们一个个能嫁得好人家,他们一家都将是前途光明的。
“小姐,老爷怎么不管?”另一边,县衙里一处专门用于赏景的阁楼上,青鸾不理解地小声说道。
因为连她都觉得这几天,大小姐跟晋王亲近的有些过份,之所以一直没有闹出事来,那是彰滟县主在养伤。
陆宁馨笑了笑,他父亲就是这么一个人,表面看起来光明正大,其实和那些汲汲营营的人也没什么差别。
这对她不会有坏的影响,不是她目前应该关注的重点,如今的重点是,那个本性里就带着浪荡的长姐把爪子伸向了晋王。
不教训教训她,她真觉得可以凭着那二两媚笑纵横天下了。
主仆二人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重新回来上值好几天的刘奶娘打发了人,跟陆宁馨说道:“小姐,您那天没看错,马车果然是齐国公荣老夫人的,外面传话的说是她们去了淮阳府,已经启程要回京了。”
陆宁馨心中一阵喜悦,看来她走的每一条路都没错,继而又是浓浓的失落愤恨,要不是安大妮,赵成如今就会在她身边,顺势去偶遇回京的荣老妇人然后抖出赵成的身世,简简单单的她就能找到一大庇护。
可恶,可恨。
“小姐找荣老夫人有事?我们需不需要派人去前面的官道上迎一迎?”刘奶娘如此问道,其实心里转着的猜测没有七个也有八个。
以前在京里的时候,别说自家,就是本家,跟齐国公府都没什么往来,因此小姐根本不可能是因为交情才如此关心荣老夫人。
而且据小姐所说,她也只是之前去府城的时候,偶然一眼看到了经过的齐国公府马车。
怎么却好像很是肯定的样子?
刘奶娘垂着头,若有所思的神情隐藏地很好,陆宁馨决定透露一二,只说道:“之前我收到柳二的信,她说京城出了件大事,齐国公那嫡长孙其实是个下人之子。”
刘奶娘面色一变,下意识就想问,如此大事,国公府能让传得连一个闺中小女儿都知道?但是想到了死得那般突然的儿子,她一瞬间心灰意冷,既然有些事小姐要瞒,她一个下人也没必要追根究底。
当下惊讶道:“怎会有此等荒唐事?”
陆宁馨叹道:“谁说不是呢。不过奶娘,你说我要是帮齐国公府找到他们流落在外的嫡长孙,能不能成为他们的坐上宾?”
刘奶娘说道:“别说坐上宾,拿小姐当恩人待也没什么不可能。”
陆宁馨搁在桌子上的手不停地敲打着桌面,是啊,这么好的机会,那个孩子怎么就不知道抓住呢。
但其实,齐国公流落在外的小少爷,也未必一定要那个真的去做的,只是对方不是个蠢人,将来总有一日会考到京城,被齐国公府的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前天读一本书,看到了两句话,我觉得挺有道理的,”陆宁馨笑着自言自语道,“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
如果连真的都不在了,更无所谓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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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到处大半个都是歪倒房屋的朝阳域,安溆和方伯终于到了赵成所在的村庄,三井村。
这村子跟他们途中所见到的大部分村庄都差不多,因一大部分是茅草屋,所以一眼看去,整个村子似乎都在废墟中。
余震持续了两天,到这天似乎已经平静下来,家家户户塌到的房屋跟前,都有人在从废墟下扒拉东西。
救援队,根本想都别想。
这时候政府的反应能力太差了,他们来的时候路过县城,连县城都只是各家管各家,后来看见一两家门口有差役在整理的。
问过后才知道,那就是差役家。
“娘,我饿。”
路边一户人家中传来小儿的喊声,原来是一个坐在箩筐里的小孩,箩筐有把手,把手上搭着一个布满补丁的棉袄,下面是两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子。
家里的大人正在整理还能用的东西,听见小孩喊饿,妇人就骂道:“什么事儿都不干有什么饿的?好好待着,到晌午再吃。”
不过嘟囔着,妇人跨过一根拄子,从箩筐旁边的小竹篮里拿出来个杂粮馍,拍了拍递给筐里的孩子,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
小孩子嘻嘻一笑,把馒头掰开,分给旁边的小孩一半。
两个孩子也都是灰头土脸的,此时的男娃女娃都是扎揪揪的,安溆根本看不出来这俩小孩是男是女。
因着他们停了停脚步,妇人转头看一眼,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安溆说道:“我们是来寻亲的,大嫂,你知道这个村有一个叫赵成的小秀才吗?”
“小成啊,”妇人立刻热情了些,“前些天才中的秀才,回来没几天呢。赵婆婆也是日子刚好过两天,谁想到这贼老天就来这么一出。”
骂着意识到不妥,赶紧收了话头,向里面指着道:“就在里面呢,你一直走到头儿,路东那家茅草屋的就是。”
安溆道过谢,说道:“这天如此阴寒,大嫂家里还是勤煮着姜茶水喝。”
“知晓知晓,我们家的锅还埋着呢,刚去村里井上打的水都是浑的,等澄一会儿呢。”
安溆闻言,好笑,知道自己是说了些废话,小老百姓也是有小老百姓的生存智慧的,她点点头,和方伯往前走了。
这户人家的男人才转过头,问站在门口的妻子,“是找赵成家的?”
“嗯,可能是什么远亲吧,”妇人弯腰继续扒拉东西,“不过我看着倒是个善心的姑娘,要是有这么个姑娘照看着,赵老太也不用担心赵成了。”
三井村没多大,看着村子里的几十户人家都是依靠着南北向的大街分布着,安溆和方伯走到街头,没用找就看到了正在弯着腰捡稻草木棍的赵成。
几天不见,这孩子似乎瘦了些,穿着的还是那件臃肿的大棉袄,鼻子脸蛋冻得通红,不远处一个驮着背的老太太,同样在从废墟里扒拉东西。
察觉到路上有人,赵成抬头看了眼,瞬间双眼迸发惊喜亮光,喊声“姐姐”,扔掉手里的稻草木棍就跑了过来。
赵老太看着面前的姑娘,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成儿回来就说认了个姐姐,我还不信,没想到您真来了。只是这家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安溆笑道:“您太客气了。不过这正好,我就是要接您和成儿去我家生活,这些也别收拾了,等以后再回来重新起新房便是。”
对门的左右的邻居都看过来,好奇这陌生女子的来处。
看着穿的不错,肯定家境殷实,他们家什么时候有了这样好的亲戚?
什么亲戚,是义姐。
赵老太是个十分有生存智慧的老太太,听了安溆的话,再三的感激客气,一点对她不信任的表现都没有,叫赵成说:“把奶奶的小包袱拿好,咱们跟你姐姐走。”
唉!
赵成高兴地答应着,转身就从一堆稻草里扒拉出来个蓝布包袱。
走之前,赵老太特地去找了村长一趟,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一刻钟后他们便坐上方伯的马车离开了。
他们启程回樗蒲县的这天,阴沉了两天的天空中终于落下雪来,这开始下便是细细密密的,没了余震的担忧,却又有寒冷彻骨袭来。
风打着旋儿将车窗帘掀开,带进一扑扑的雪花,赵老太突然叹道:“这一下子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听见这话,安溆同样心情沉重,再次经过朝阳县城时,只见这地方已经恢复了大概的秩序,但街上的乞丐也比之前经过时多了不少。
突然,有人喊道:“陈家施粥了,都快去。”
一瞬间,呼啦啦的,冒出来更多乞丐,不,更确切的是衣着破烂的普通百姓,他们都往一个方向奔,挤挤攘攘吵吵闹闹,县城瞬间热闹起来。
不过他们几个过路的,就没去凑热闹,刚出城门,却见一个熟人站在那儿。
“是沈公子,”方伯放缓了马车,说道。
安溆闻言掀开车帘看过去,随即下车来,笑道:“沈公子,你怎么知道我们这时候回去?”
“估算着便是今天,”沈宵手里提着一个竹筐,竹筐上盖着个整洁的棉布做的厚墩墩的布盖子,“这是家里刚做好的一些粥和包子,还热乎,路上吃。”
安溆也没客气,伸手接过来,“谢谢。你什么时候回京?”
“看这雪下多少天吧,停了再走。”沈宵说道。
然后便是一阵沉默,他侧身道:“姑娘回吧,路上小心,”后一句明显是交代方伯的。
方伯看看大妮,点头道:“沈公子放心,咱们离家近,便是绕远道,两三天也就到家了。”
这时候,宗彻正赶马走过全是树木和松软土块的山坳路,看见了裹着一身泥土正踉跄地往外走的两个人。
“大哥,救命啊。”鲁霸遥遥看见有人来,一扑跪下就是满脸的泪和鼻涕。
一脚走过去都能踩几尺深,宗彻走得有些吃力,大约一刻钟才到了那喊着救命的两个人跟前。
宗彻多精,三问两不问的就问出来他们两天前,和安溆、方伯的冲突。
“你们想杀她?”
听见这话,说秃噜嘴的鲁霸一愣,看眼前这人的眼神儿越来越不对,赶紧道:“兄弟,兄弟啊,别,我们真没想杀人,就是吓唬吓唬。”
眼看着他一语不发,随手捡了根树枝就往自己头上招呼,爬出来好容易走到这儿的两人都哭着求饶起来。
鲁霸再次机智了一回,紧忙道:“兄弟,你别急,你跟那妹子是熟人吧?可别动手,那妹子就放了我们一命,让我们去跟背后之人回复的。”
宗彻一棍子抡到这人头上,皱眉道:“你叫谁妹子呢?”
鲁霸摸了摸流出的两管鼻血,忙改口道:“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
宗彻扔掉棍子,再次确认道:“他们是地动的时候就走了过去?”
“是是的,坐马走的,可快了,那地儿距离另一个出口不远了,他们一定走了过去。”
宗彻心有疑惑,但没有再多问,向着前方看了一眼,转身牵着马儿又走回来路。
“好好办事,别给她办砸了。”
听着前面轻飘飘的声音,鲁霸和黑戳子连声答应。
出来震区这片地方,宗彻换道,直接向着德安府方向而去。一天后,在路上和安溆他们的马车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