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黄昏,长安西门。
清一色的茅草建造,环堵萧然。这都是贫困居民的住所,他们的日常工作都是在码头做事,或者做一些短工,填补家用。
这个点也是散值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男人打着赤膊在院子里劈柴,老人们则是躺在门口乘凉。
白天调皮的熊孩子,也都老老实实的蹲在门槛上,望着香气四溢的灶台,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一个身穿短衫,披着汗巾的男子。手里提着一袋面粉,还有一些油纸包裹的食物,疲惫之色溢于言表,一看样式就知道,是刚刚在码头散值的长工。
篱笆墙内的脏兮兮的熊孩子,隔着院墙看着那人手里的东西,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心想着,这么一大袋,能做好多蒸饼吧。
对面走来一个穿着麻布的妇人,手中提着捣衣杵,裙摆还是有些湿润。热情的对着男子打了一个招呼:“荀长工,码头放值了?”
“是啊,刘嫂。”
“你大哥也放值了,晚点来家里,陪你大哥喝几杯啊。”
“那啥,嫂子我这....”荀语有些难以启齿,不好意思的回绝热情的妇人,随即举起手中的食物。
传来香喷的肉味,刘嫂立马就明白了。这是西直门那家出了名的烧鸽,不少码头的长工家里来了客人亲戚,都会过去买点下酒菜。价格便宜,味道也不赖。
“家里有客人啊,那你忙你的,有空上家来玩啊。”
“谢谢嫂子,有时间一定的。”
拱手辞别刘嫂,荀语又往回家的方向走去。路过的茅舍,看到有人在乘凉,荀长工都是面带笑意的跟着其他人打着招呼。似乎只是普通的街坊寒暄而已,看起来这位荀长工跟所有人的关系都不错。
而街道边上,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蹲在小马扎上。
鼾声四起,显得疲惫不堪,身子骨陷在马扎上,整个人都在耷拉着。面前摆着两个木桶,飘出一丝酒香,是个走街串巷的卖酒的小贩。
在荀长工走过后,老者微微睁开了眼睛。直到那人在一处大门前停下,老者又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破落的大门,篱笆墙也是东倒西歪。
院门半掩着,里屋一颗巨大的调零枯树。两道人影坐在门槛之上,见到他回来也没有起身迎接。
这是他的两个弟弟,听不见的叫荀文,看不见的叫荀建。
荀语将手中的面带放到院子里的石台之上,又往着厨房生了火,点燃了烛灯,这个屋子才有了一丝家的感觉。
收拾好了一屋子,荀语这才把两个弟弟安置好,带到院子里的木桌边上。
荀建摸索了半天,荀语将油纸包裹的烧鸽推了过去。指尖传来油腻的感觉,终于摸到了食物,他的脸上也浮现了笑容。
“大哥,义父那边怎么说?”荀建一边咬着食物,嘴上满是油腻,吃的津津有味。
荀语拍了拍荀文的肩膀,把一块撕好的鸽子腿放在了他的手上。荀文闻了闻,这才开口吃东西。
荀语只是微微的失神,有些茫然无措的看着自己的两个弟弟。
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把实话说出来,只得撒了个慌:“没说什么,只是让我们在忍受一些时日。等风头过去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荀建一听,犹如晴天霹雳,手中的动作猛地停住了。有些难以扼制的激动,更是重复的问了一遍:“真的吗?义父终于认同我们了吗?”
“老三你听到了吗?义父认同我们了!”荀建拍了拍身旁的老三,谁知道激动之余用力有些猛,荀文手上的的食物直接被他打掉在了地上。
看着自己二哥的模样,似乎很开心的表情,他也只是嘴角笑了笑。随即弯下腰,捡起了那块沾满尘土的肉,简单的吹了吹,扔进了自己的嘴里。
“忘了,你小子又听不见。”荀建悻悻的笑了笑,也没有在说什么。
荀语看见面前的食物,只是觉得没有了胃口,自顾自的起身离开。
“大哥,你怎么了?”
荀建虽然看不到,听力却是极好,只是发觉大哥这边有了动静,便能清楚的了解他的动作。
“没事,还有昨晚还剩一些小菜,我去给你们热热。”荀语苦笑着,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望着有些疑惑的老三,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在说什么,就往着厨房走去。
望着大哥离去的背影,荀文也是觉得奇怪。难道是今天码头的事情太多,而累到了吗?这么多年,他俩就一直被大哥这样照顾,从来不让他们出去做事,生怕被人给欺负了。
荀文扯了扯狼吞虎咽的二哥,然后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荀建也饿停了下来,只是有些纳闷的说着:“可能是累着了吧,回来之后就长吁短叹的,莫不是那个该死的监工又欺负了大哥?”
“不行!老子晚点还要去揍他一顿!”
看着荀建突然表情变得凶狠,荀文读着唇语也能估计个大概的意思。他听不见,对于事情的认知也少,他所学到的知识都还是大哥所教给他的。三兄弟心意相通,娘胎里就有着默契,马上就明白了二哥说的意思。
又在桌面上叩击了三下,这个声音是他们之间的禁令。不是紧要关头,他们不得动用武力,只能装成普通人的模样,荀建听着也慢慢的蔫了。
“行了行了,我不动武就是了。”
听着三弟的气息有些紊乱,还以为他生气了,连忙哄道:“来老三,吃肉,二哥给你掰一块!”
荀家后院厨房,荀语面无表情的磨着一把匕首。
“请君自裁...呵呵...”
他苦笑了一声,昔日的鹰眼雄姿,在此时却如同一条丧家之犬。他们三兄弟背井离乡,就是听了病逝娘亲的话,赶赴京城寻找赵羡。
往日回忆又浮现在荀语的脑中,那个漆黑的瓦窑。一位容貌绝美的女子,奄奄一息的抓着他的手。
“阿大,往后小二小三,就要交给你照顾了。他们身子不好,你这个当大哥的,一定不要欺负他们。”女子说完,干咳了几声,手帕之上皆是殷红。
幼年时期的荀语,信誓旦旦的看着娘亲,重重的点了点头,擦去了脸上的泪珠:“我一定不会欺负弟弟的,娘亲放心。”
“你啊,从小就最懂事了。也怪你命不好,做了我的孩子。若是放到别处人家,说不定这时候都已经考上个秀才了...”
“娘亲走后,你们若是走投无路了....你就带着弟弟们去长安,离着这里一直往北走,很久的路程....找一个叫赵羡的人。我对他有恩,这块玉佩是他当初交给我的信物,他一定会照顾好你们的...”
“你们一定要听他的话,知道吗?”
“娘亲真的很累了,闭眼休息一会...阿大,你们一定要乖乖的....”
哐当!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荀语的回忆。
握着还没有磨好的匕首,连忙回到院子中。却看见荀文荀建已经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手上还拿着他带回来的食物。荀语探了探鼻息,已然断了气。
他一屁股跌在地上,脸上满是震惊。
他怎么想也不明白,他都已经打算自裁了,为什么赵羡还要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