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见到光明,跪着的方晟下意识眯了眯眼,待适应了屋中的光线,他抬头朝前方看去。
当那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视线里时,他吓得惊叫了一声,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
只是他双手被缚,又在地上跪了许久,双腿早已没有力气,不得已身体歪向了一边倒在了地上。
整个人抖得也更加厉害。
“方晟,我记得我警告过你,不要跟我耍小聪明,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的。”
书桌后的方晟,不,或许该叫他“假方晟”更合适一些,此时他正轻蔑地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人,没有感情的淡声道。
他的声音已经和白日里截然不同,此时就像是从地狱里流出来的泉水一样,只让人觉得从骨头缝里都透着凉意。
他的声音想起,地上的方晟又是不可抑制地发起抖。
明明顶着同样的一张脸,但两个方晟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一个跪在地上,衣服皱巴巴的,嘴角下垂,脸色惨白,可是无论从眼神还是气质,都还是让人觉得忠厚无害。
一个坐在那里,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一手撑着下巴,淡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对所有事情都了然于胸。
他像坐在自己的王位上,睥睨天下,只是眼神却阴森可怖,仿佛一切生命在他眼里不过都是蝼蚁。
书桌旁的暖黄色灯盏是方晟平时看书工作时才会点亮的,照亮一室黑暗时,无论窗外风霜雨雪,都会让这一方天地在冰冷的城市中成为温暖的所在,连带着那些没有感情的混凝土都像有了温度。
可此时,那盏灯同样亮着,却像是黄泉路上的引路灯。
引人前往无间地狱,从此命运暗无天日。
真方晟听着对方的话,整个人抖得更加厉害,歪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小声结巴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你了。”
假方晟冷笑一声不再开口,看了旁边的人一眼,自顾自把玩起桌上的钢笔。
人都有弱点,他一点也不担心对方会一直这样嘴硬。
那人对着假方晟一低头,上前将地上的人扶起来。
真方晟喘了口气,借着他的力气站了起来,只是还不等他站好,那人就一拳打在了他肚子上。
方晟顿时痛得弯下腰惨叫出声,双腿一软重新跪到了地上,额头磕在地板上,冷汗直往下落。
这种酷刑,他这几天没少受。
见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假方晟懒懒一笑道:“你说你知道的都说了,那怎么没说你不喜欢多肉呢?或者说……”
假方晟顿了一下,越到后来声音愈冷:“你讨厌植物更恰当一些?”
地上的人闻言顿时愣住了。
假方晟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今天要不是我反应快,这会儿就已经露馅了,方晟,你知道我若是露馅,你会有什么下场吗?”
他说得轻松,仿佛只是在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地上的方晟脸色却瞬间变得惨白。
这几天他已经充分领教了这些人的手段,就算说他们是恶魔也不为过。
假方晟冷笑了一声,轻声开口,说出的话却又是一个恐怖的信息,他道:“就算你自己不怕死,也该为你年迈的父母想想,又或许……刚才那样的拳头,我也让他们二老尝上一尝?”
“不可以!”
听到自己的父母,方晟顿时激动地抬起头,眼神射向了书桌后坐着的人。
他早知道这些人没有人性,只是先前还抱着一丝希望,如果这些人只是冲自己来还好,可如今……竟还是被他们抓到了自己的父母。
看着他愤恨挣扎的目光,假方晟勾唇一笑,玩味道:“那你就要好好衡量衡量了,我再给你一天时间,把你那些耍心眼没交代的事情都给我老实交代出来,否则……可就别怪我了。”
说罢,他摆摆手,站在左侧的手下便拎着方晟离开了书房。
房间里只剩下假方晟和另一个……少年。
少年只有十岁左右,从刚才起就兴致盎然地盯着屋中发生的一切。
“好了,现在该说说你了。”假方晟转头看向小少年,“不是跟你说过没事别来这里找我吗?你怎么又跑过来了?”
“没办法,学校里真的是太无聊了。”小少年摊摊手对假方晟抱怨道,他皱着眉头,眼神里甚多不情愿,“主,我真的要继续呆在那个无聊的地方吗?要待到什么时候啊?”
看着他的样子,假方晟笑道:“有这么无聊?你不是才去了没多久吗?”
小少年重重点了点头:“可是他们都不好玩儿,一点有意思的事情都没有。”
“简翊那些人不是都在那儿吗?他们中可不乏天才,难道不够你玩儿的?”
“嘁,虽然他们是比平常人聪明了那么一点,也有趣那么一点,但还不够我瞧的,我只稍微动了动小手指他们就全都废了。”小少年比了比自己的小拇指,微一抬头傲娇道。
只是他话音刚落,假方晟手中一直玩转的钢笔兀地一顿,笔帽磕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突然严肃地开口对面前的小少年道:“赵顼,我应该教过你,永远不要轻视自己的敌人。”
一听他的语气,小少年立即收起了刚才的样子,脸色一变低头乖巧道:“是,主,赵顼知道。”
转眼间假方晟严肃的态度顷刻又收了起来,变成了刚才漫不经心的样子,重新转着手中的钢笔,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再待半个月,然后我们换个玩法。”
“换个玩法?”一听这话,赵顼立刻兴奋起来,“主,您终于要升级游戏了吗?”
说着他长吸了口气,仿佛已经看见了以后有趣的日子:“您早该这样了,我们都快闷死了。”
“你们?”听着他话里的意思,假方晟笑道,“怎么,他们还有谁私下跟你说了?”
赵顼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捂着嘴巴摇了摇头。
假方晟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道:“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毕竟我们都是同类人,苍鹰卧在鸡堆里,总是不自在的。”
赵顼闻言又一个劲儿的点头,只是忘记了自己的双手还捂在嘴巴上,一时有些滑稽。
虽然半个月之后就有好玩儿的了,但是小孩子总是没有耐心的。
他转了转眼珠子,跟假方晟提议道:“主,这次宁季维他们离开湘城,咱们是不是……”
“不要轻举妄动。”假方晟瞪了他一眼道,“想要玩好游戏,就要把眼光放长远,不要因为一点得失而失了游戏最重要的乐趣。”
“最重要的乐趣?”赵顼歪了歪头,似懂非懂。
假方晟笑了下,眼神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野兽,开口道:“最高级的捕食者,永远不会一口咬死猎物,而是会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的从边缘开始品尝,同时还要保证猎物死不了,这样既能保证味道的鲜美,还能延长捕猎的快感,记住了吗?”
“记住了。”赵顼点点头,望着假方晟,眼里全是崇拜。
每个孩童生来都是一张白纸,绘上的颜色不同,便也成了不同的风景。
有一个人挑选了画笔颜色,握着孩童的手在纸上画上了第一笔,教会了他如何在这世上生存,同时也给这副画定下了基调。
落下的第一笔是暖色,其后便也多是温暖。
若换成了冷色,最终的归宿便是黑色。
之后再涂涂抹抹不过是增补而已。
在没有知道何为善何为恶,没有明辨是与非的时候,毫无选择的孩童便已经走在了一条路上,又何曾知道另一条路上的风景。
在他的世界还不甚清晰,只有一个选择摆在他面前时,那个选择便是正确的。
此后,他的余生便都是为了这个选择而挣扎。
赵顼和简翊,一样的天才头脑,却终成了一善一恶两种截然不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