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麟炀缓步上前,膝盖仿佛都要碰触到她低垂的脑袋,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的回答,分明在他所料,可莫名的,她这般佯装恭顺的态度叫他格外不痛快!
“想好了?”他声音冷如冰霜,“今个儿爷心情好才问你,日后,可未必有这机会了。”
错过了今日,她若想抬籍,绝不可能!
阿思没有抬头,看着面前那双白底金丝的长靴,面无表情,“奴才多谢爷抬爱。”
还是拒绝了。
“呵。”头顶传来一声冷笑,“狗奴才,你要这气节,当饭吃吗?”
他将台阶都拿到她跟前儿来了,与他示个好,认个错,这么难?
阿思没有说话,就这么安静的跪着,不吵不闹,恭顺非常,没了从前那嚣张跋扈,死不认输的劲儿。
修麟炀低头看着她乌黑的头顶,背后的双拳早已凝了内力。
恨不得一掌拍下去,从此这世上少了一个养不熟的狗奴才,再无人敢忤逆他!
可,终究还是舍不得。
拂袖而去,只丢下了一句话,“明日起,去婉清的院子里伺候着。”
她既然这般想做奴才,那就让她好好的做个够!
“是。”恭顺的声音清清淡淡。
最先受不了的,是夜香佬。
起身,三两步行至阿思面前,食指恨不得去点阿思的脑袋,“你这丫头,你这丫头,你是要气死我不成!”
阿思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无辜的看着夜香佬,“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王爷今个儿前来,摆明了是想给自己个台阶下,你说你怎么了?”抬籍这般好事儿她都能拒绝了,宁可在这儿刷恭桶?
她是跟恭桶刷出感情了还是怎么着?
相比夜香佬的激动,阿思依旧很淡定,“我这还不是为了你?我一走,日后谁陪你聊天?”
“我可不要你陪!”夜香佬被阿思的不识抬举给气坏了,转身推了车就走,临了还骂骂咧咧的,“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看着夜香佬的背影,阿思忍不住摇头轻笑。
后悔?
呵,她从不后悔。
第二日,阿思果真到了萧婉清的院子里报到。
萧婉清虽是难产,可这段时日以来吃喝都未落下,人参燕窝的只是不差,如今孩子还未足月,她的脸『色』已是极为红润。
见到阿思,萧婉清下意识的皱眉,瞥了眼在一旁用早膳的修麟炀,甚是不悦的问道,“炀哥哥,你这是何意?”
将那狗奴才安排道她的院子来,是想气死她不成?
修麟炀淡淡瞥了眼阿思,“这奴才身手了得,留她在于青身旁照顾着,你我能省心不少。”
修于青,就是淮南王府的小世子。
萧婉清急了,“让她照顾于青?!”
修麟炀转头冲着萧婉清温柔一笑,“放心,她不敢『乱』来。”
叶家兄妹的『性』命还握在他的手里。
萧婉清皱了眉。
她自然是相信修麟炀的,可事关于青,她又不敢放心。
见状,修麟炀便朝着阿思唤了一声,“过来。”
阿思垂眸上前,“爷有何吩咐?”
“本王命你照看小世子,若小世子有任何差池,你该当如何?”
“愿以命相抵。”
声音轻柔,仿若不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
修麟炀微微抬眸,自眼角打量着眼前的人。
昨个儿夜里月『色』不大好,她跪在地上又一直低着头,令他没能瞧清楚她的模样。
算起来,也是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没见了,这奴才似乎是瘦了,脸型变得尖了些,左脸颊上隐约还有几道淤青的痕迹。
这是那日被萧婉清的丫鬟掌掴的?
都这么久了,竟还有痕迹?
看来香儿那丫头的确是下了劲儿的,可既然如此,这狗奴才又是如何忍下来的?
照她的狗脾气,该是将香儿扒层皮才是。
到底,是怎么了?
修麟炀有些弄不明白了,就听一旁的萧婉清道,“炀哥哥,我不信这奴才,你给我换一个!”
修麟炀方才回了神来,“孤星城已然知道你的下落,随时都会来抢于青。”
一句话,便是令萧婉清大惊,“抢于青?不行!于青是我冒死生下来的,他凭什么抢!”说着就哭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才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的缘故,萧婉清的情绪似乎特别容易激动。
修麟炀起身,行至萧婉清身旁,将她揽入怀中,“不必忧心,本王若得闲会一直在这儿陪你,可若是本王不在,于青会不会被抢走,就得看那狗奴才的。”
闻言,萧婉清哭泣的声音小了些,越过修麟炀的怀抱看向仍旧站在远处的阿思,虽是一副恭顺的模样,可,她就是信不过她!
修麟炀也看向阿思,只觉得这狗奴才如此恭敬的模样,真是碍眼!
“还不退下?”
“是。”阿思应声,往后退了三步方才转身出了屋子去。
像极了府里头其他的那些奴才!
阿思上辈子,并未照顾过婴儿。
所以修麟炀给她这个任务的时候,她其实觉得挺艰巨的。
好在,她发现另有『奶』妈照顾这小世子的起居,她只需要在一旁打打下手就好了。
几日下来,倒也能偶尔帮着换个『尿』布什么的。
可,萧婉清还是不信任她,吩咐了手底下的人不许让阿思与小世子有过多的接触。
如此,阿思倒是乐得清闲了。
可萧婉清并不愿阿思过上这般逍遥的日子,三不五时的便会将借故将阿思责骂一番。
她以为只要这般无理取闹的激怒了阿思,修麟炀就会明白阿思并不适合留在于青的身边。
可偏偏,这狗奴才什么都受着!
任打任罚,与旁的奴才无异!
是夜,修麟炀站在清风阁的顶楼,放眼望去,能清楚的瞧见萧婉清的院子。
就见那狗奴才正跪在地上,空旷的院子里头,只有她一个人。
这是,又被罚了?
看着那抹身影,修麟炀的心口莫名揪痛。
“束风,她怎么了?”
终于,他问出了这些时日以来心中一直想问的。
她不该是这样的,被罚了,被打了,就该奋起反抗才是。
束风立于修麟炀身后,视线落在那抹小小的身影上,心口不必修麟炀舒服多少。
想了想,道,“约莫,是知道自己无所依吧。”
话一出口,才惊觉心口抽痛。
修麟炀回眸看来,“你这是何意?”
“爷一直都没瞧出来吗?”束风沉眉,神『色』冷峻,“阿思之所以那般嚣张,敢闯萧姑娘的院子,敢当着爷的面要人,都是因为爷你曾经许诺过她,会惯着她。”
纵使与修麟炀撕破了脸,可当日硬闯萧婉清院子时,阿思的潜意识中也是觉着,修麟炀最终都还是会帮她的吧?
别说是阿思了,就连暗影也是那般想的,否则也不会假意认输,轻易就被阿思打了进去。
可,结果呢?
他点了她的『穴』,叫她认清自个儿的身份,还让萧婉清手底下的那个丫鬟打了她。
等同于是将她心底对他的某一期盼给抢夺了过来,踩在脚底下,最后撕成了碎片。
如今的阿思,不过是认清了自个儿的身份,知道在这王府里无人可靠,无人可依,所以才会这般受着的吧。
总比再被人掌掴十几巴掌,要好太多了。
修麟炀似乎是懂了。
心口的揪痛不知何时被放大了开来,就连呼吸都『乱』了。
似乎是为了说服自个儿没错,他道,“本王,只要她服个软。”
为此,他甚至亲自端了台阶去找她。
只要她服个软,点个头,错不错的他都不强求她认下。
可她,偏是宁可做个奴才,宁可日日都被萧婉清责罚,都不肯来他面前示个好!
束风在身后叹息了一声,“爷不觉着,阿思的脾气,像您吗?”
倔强,不服输,就算是真的错了,也打死不认。
就如同要立于青为世子的事儿,他宁可日日都进宫去被皇上训斥一通,也绝不承认此事的确不妥,气得皇上在床上躺了一日,最终都还是拗不过他,颁了旨。
“只是,阿思运气不好,没有遇到一个像皇上这般宠着您的人去宠着她罢了。”
末了,束风又加了一句,说完这话便又隐入了黑夜。
“你是说本王待她不好吗!”愤怒的转身,可身后哪还有束风的影子。
无人应他,便只能他自己给自己答案。
看着远处那仍旧跪着的身影,修麟炀眉心紧紧的拧了起来。
那句“无所依”,叫他整个心都泛着酸。
终于,他一跃而起,落在了阿思的面前。
但那双白底金丝的长靴出现时,阿思猛的一愣,抬头看向修麟炀,眼眸中染着惊讶,疑『惑』,还有……欣喜?
修麟炀不敢确定,因为她又飞快的低下了头去,将所有的神『色』都藏在了那一头乌黑的青丝之下。
“起吧。”他轻声开口。
阿思恭顺的应了声是,而后起身。
却也不知是不是跪的太久,忽然一个踉跄,幸得修麟炀眼疾手快抚了她一把,可握住她藏在衣袖下的手臂之后修麟炀才发觉,她比他想象的还要瘦。
那手臂在他手中,彷如只要他稍一用力就会断了似得。
他分明还记得,抱她入怀时的感觉甚好,眼下怎会瘦成这样?
“府里没你一口吃的吗?”
声音阴冷,也不知染了多少怒意。
阿思微微一愣,方才反应过来他的言下之意,忙后退了一步,将手臂自他的手中收了回来,“奴才被罚刷恭桶的那日就被罚了不许吃饭。”
这下,轮到修麟炀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