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又是一年端午佳节。
今年的端午显然与往常有些不同,密布的乌云,隆隆的雷声使睦州当地的天气显得格外压抑,好一派山雨欲来的景象。而更叫当地百姓感到不安的,还是这几日里不时有官军离开州城,至于他们的去向,不问可知。
作为宋军主帅的孙途这回倒是没有出马,事实上到了如今这身份和地位,他也确实没有必要再事必躬亲,总是冲杀在队伍的最前方了。哪怕今日这一战关系到江南平乱的最后收尾,他也只需稳坐城中,静等捷报传来即可。
黄昏时分,天已黑尽。伴随着一道闪电劈过天空,一声炸雷响起,憋了一天的大雨已滂沱而落,使原先闷热的天气陡然就是一阵松快。之前端然坐在堂内的孙途也跟着起身,走到了堂外廊中,抬头看了眼那连接了天地的雨线,轻轻吐气道:“是时候有个结果了吧……”
“应该差不离,以那些将士的本事,又有帮源洞当地人带路,必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且这等天气里,方腊就算想逃也不方便,今日必能将其一举擒拿,永绝后患!”童沐以拳击掌,用很是肯定的语气说道。
“是啊,所有一切我们都已做到,没有再出差错的道理。那我们再等一等,天亮前后,消息就能传回来了。”孙途嘴角一翘,人却已经转身回到了堂内,哪怕身后又是一声惊雷炸响,他的身子都不见有丝毫晃动的。
同样的雷声,在高处自然显得更响,尤其是立在山间,无遮无拦处,看着闪电从头顶划破天空,雷声杂耳边隆隆不绝,这让曲虎的心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竟生出了一丝惶惑不安来。
但他对此也是早就习惯了,自打跟着陛下从睦州逃出,逃上山来后,几乎所有兄弟心里都是没底的,都充满了惶恐与不安。谁能想到,只短短一年多时间里,几乎已经能把江南全境都给拿下的他们会彻底败落,连最后的老巢都未能守住,只能逃窜到了这穷乡僻壤的山林之中。
本不该是这样的啊,在陛下,在方相,在庞帅和方将军的率领下,我们吴军本该横扫江南,兵入中原,去和早已腐朽的宋廷一战,去夺取他们的江山才是。可最后却是这么一个结果,如今已是前路渺茫,完全不知该如何生存了。
事实上,在逃入山中的这一两个月间,之前追随在陛下身边的人便已十去其七,只剩下最忠心的一批人还留在左右。而且即便如此,这些人中也有不少因为过不惯如今朝不保夕的苦日子而生出逃离之意。而现在,身后陛下所在的洞穴周围,更是只剩下不过区区五百多名兄弟守候着,照此下去,再过一两月,哪怕官军未曾进山攻打,他们自己都要散了。
他曲虎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武夫,心里想的只有尽忠本分,所以虽然看出了些问题,却也不知该如何解决,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守好这一片区域,不让任何可能的威胁出现在陛下身前。
今夜也是一样,闷热的天气,骤起的雷雨,都让他心中难安,所以便带了几个亲信,摸黑在这片山林边缘走动巡哨,以防真有什么不测。虽是在这等夜里,他的眼力倒也未受太多影响,依然能把丈外的情况看个分明。
就在他走到前方一处山坳拐角处时,突然瞥见了一道黑影飘忽而过,这让他的心陡然就是一提,一手已握紧了长矛,步伐更是变极快,口中低喝一声:“什么东西!”随着他这一声吼出,跟随着的将士也都警觉起来,个个提枪出刀,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而他因为身手了得,更是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呼的一下就拐过了那个弯去。
本来,他也只以为是山间小兽被电闪雷鸣所吓四处乱窜而已,虽然看似气势十足,却也没有真认定了这时会出现什么可怕的敌人。可就在他蹿过拐角,双眼猛然望去时,却惊恐地发现,前方赫然伏着许多人,他们个个利器在手,如在蛰伏捕猎的猛兽也似……
“有……”他刚想高声示警,天际闪电再起,随即又是轰隆一声惊雷炸响,竟直接就把他的这一声吼叫给彻底掩盖了下去。而在闪电骤起的瞬间,那些藏匿于此处的黑影中便闪出了两人来,以最快的速度朝他杀来,人在半途,三道寒光已比闪电更快的速度刺劈在了他的咽喉和心口。
当闪电消失,后方的手下扑过来时,曲虎的身
子便已在一颤后,彻底失去了气力,仰面就倒了下去。
这一下变故实在太突然,也太快了些,让这些吴军余孽都没能做出下一步的反应,有人张了张嘴,却因为惊恐的缘故竟连呼叫示警都做不出来。而这时候,前方那大片的黑影已急速扑杀过来,刀枪并举,凶狠杀戮,没有丝毫的留手,也不存在留下任何一个活口的意思。
既然这里发现了吴军巡哨,就证明他们所要寻找的目标就在前方,所以不用任何俘虏,只求能在敌人发现自己的行踪前更靠近些,并尽快发动最后的攻击。
当再一道闪电亮起时,这处山坳上已经只有大片尸体,还有被雨水冲刷着却怎都无法冲干净的鲜血。而造成这一切的凶手们,这时却已出现在了那一片简易搭建起来的竹木屋子前,新一轮的屠戮即将开始。
“轰隆隆……”虽是身在洞穴深处,但今夜的震雷还是清晰地传入到了未能入睡的方腊耳中,让他整个人的精神越发的忐忑,身子陡然坐起后,看向了不远处还在火光下翻书的方肥:“八弟,如今我们手上的粮食已经不多了吧?”
方肥放下书,脸上神色也带着些苦涩:“四哥说的不错,毕竟帮源洞这边存粮也不是太多。而且我们也不能多要,不然他们的人也不够吃了。罗老四他们已经帮了我们太多,若再得寸进尺,只怕会惹来他们不满啊。”
“那你说,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还有,宋军真会放过我们吗?已经有大半兄弟偷摸着逃走,再想自保可就越发困难了。”
“这个……”方肥一时也给不出个答案来,他虽然才能出众,治政有方,可如此绝境终究非人力所能破解啊。
“不如我们趁着官军未至离开此地?如今看来江南已无我们的立足之地,不如去往别处,再寻生路?”
“四哥不可啊,这里是我们的根基所在,连在这里都活不下去,去别处不是更难?何况,兄弟们也未必肯跟随着咱们再闯这一遭……”有些事他虽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去面对,事实上,如今那些兄弟早不是几年前能够跟着方腊把命都豁出去的人了,享受过大权在手好日子的他们早已把过去的忠诚和冲劲儿全给抛到了九霄云外,现在的他们不过是因为担心朝廷治罪,才不得不继续跟随罢了。
所以这些人是不可能再背井离乡去别处闯荡,甚至很可能他们连再寻一个机会去和宋军作战都已做不到了。但这种话他不好说,至少现在还不能跟方腊把话给说清楚了。
其实何止是他们,就是他方肥,以及跟前的方腊,也早没有了当初的进取和果敢。现在的他们,真就只是一群穷途末路的漏网之鱼罢了,这是之前的方肥怎么都不会想到的。
方腊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一点,脸色变得越发难看。然后突然就站起身来,走到边上,拿起了一口钢刀,缓缓地将之抽了出来。
在火光的映照下,这口刀依然闪烁着慑人的寒光,刀锋也依然锋利如故。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佩刀,曾跟着他在江南打下了偌大一片基业,也以此斩杀了许多敌人。可这两年里,刀却一直都在鞘中,当真是许久未曾使用了,甚至这么握在手中,都感到了一阵疏离。
“老八,你说我是不是已经老了,废了?现如今,居然连拔刀一战的勇气都没有了……”方腊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却让方肥不知该作何回答才好。
就在洞中气氛略显压抑尴尬的当口,外头突然就响起了一声惨叫,随后便是一阵厮杀传来,这让两人的脸色骤然就是一变。
与此同时,守在洞前的几名护卫也突然闪身而入:“陛下快走,有官军突然杀上来了……”这一句话,顿时就让里头两人彻底呆住,他们虽然也曾想过会有这么一日,却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的突然。
还没等他二人回神呢,洞口处已有数人持刀狠狠杀了过来,顿时就与那些个护卫战在了一处。而为首的两个汉子更是凶悍了得,两口长刀,一条禅杖劈砍挥舞间,就把守在那里的十多个护卫迅速杀散,一个箭步间,两人已扑进了洞中,然后齐齐喝道:“鲁达(武松)奉孙将军之命特来擒拿逆首方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