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二月,进入三月,三月三是上巳节,惯例是要去水边踏青、祓禊沐浴的,这一日对京城人来说,大约是最开心、最放松的一日了。
不仅老百姓这一日携家带口全体出游,便是达官显贵这一日也会带着家人一同出游,古诗云“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实则,三月三上京城济水边的丽人,一点儿也不少于当时万国来朝的长安。
一大早,服侍宁玉瑶的清芙就替她佩上了兰草,这一日无论男女,都时兴佩兰。
而京城另一边,一对十分出众的男女在京城茶楼里面悠闲的喝茶。只见那男子俊美突出的五官,完美的脸型,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无一不在张扬着男子的高贵与优雅。
而那女子不见其貌,精致白纱帷帽遮挡住了美丽的娇颜,不过一双芊芊玉手轻拿着绿色通透的茶杯,更显白皙。
等两人相携出了茶楼,“哥哥,方才好几个姑娘都偷偷瞧你呢!”说话的姑娘是当朝丞相霍城的嫡女霍菡嫣,今日上巳节好不容易求着自家的大哥带她出来游玩。
霍舒翰挑挑眉,“我倒是未曾注意,只注意不少公子都瞧了我妹妹,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呢。”
霍菡嫣笑了笑,“哥哥真会反咬一口。”
霍舒翰也笑,忽然一阵清风风,霍菡嫣的帷帽飘起,幸好她及时捉住,手指灵活地重新系好。
霍舒翰瞧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目光无意间掠过她腰间,惊道:“妹妹的玉佩呢呢?怎么没见了?”
霍菡嫣低头一看,脸色微变,她转头瞧了眼刚离开的茶楼,皱眉道:“大约是掉在雅间里面了。”霍菡嫣微恼,这玉佩是自己从小带着,每个霍家孩子出生的时候都会专门找珍贵的玉石,制成玉佩作为身份的标识,如果被人捡到,后果不堪设想。
“哥哥你且在此处等等,我去去就回。”霍菡嫣说着,也不顾霍舒翰阻拦,便三两步再次进了茗芳茶楼,沿着楼梯上到二楼,一路回到方才的雅间门前才停下脚步。
霍菡嫣正想推门而入,没意料到,那门却瞬间自动开了,她刹不住力道,一个趔趄跌进了房里。
“嘿嘿!小娘子送上门来了!”身后的门被啪的一声关上,耳边一声淫笑。霍菡嫣沿着一只青石皂靴向上看,却见一张男子的脸,正俯下看着她。
霍菡嫣心头大骇,站起来欲转身推门出去,却有另外两个男子守在门口,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笑。
“你们到底是谁?天子脚下,就敢如此嚣张!”霍菡嫣不愧是京城贵女,微微泄露胆怯之后,就握住双手,强自镇定。
而那男子是定国公的庶子崔业勤,向来是无所事事,老是聚集一群猪朋狗友到大街上调戏良家女子。此刻正上下打量着霍菡嫣,自然是越瞧越满意,上前就要去抱她。
霍菡嫣懊恼自己大意糊涂,如今自己一个弱女子,如何斗得过三个男子?况且此刻若是被外头人知道,她的名声也完了。可若是让她对这男子就范,那还不如杀了她呢。
她灵活地避过崔业勤,绕到房中大圆桌对面,怒目道:“你可知我是丞相府的小姐,你若是再乱来,日后定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这话一出,果然靠门立着的崔业勤的跟班礼部侍郎的庶子朱东就怔了怔,道:“你说你是霍府的小姐?”
霍菡嫣点点头,“我是当朝丞相的亲身女儿,你们果真不怕?”
那朱公子在心头思量半日,抬眼朝崔业勤看去,崔业勤却怒道:“朱四你要是怕了,就立刻给爷滚出去,也别怪爷日后不再照拂你!”
另一边一个流里流气的公子笑道:“朱老弟你也太怂了,她说她是丞相府小姐你就信?再说了,她若真是丞相府小姐,也不错,今日给咱们老大享用一夜,到明日只怕当朝丞相就要求着老大做他们丞府的乘龙快婿了!哈哈!”
那公子的的话语明显取悦了崔业勤,他点点头直道他聪明,又对霍菡嫣道:“小美人儿,今儿不管你是谁,爷都要定了!你放心,你这样的美人儿爷也不舍得只享用一晚,你说你是丞相府的?那爷明日就去丞相府提亲,如何?”
这些日子,崔业勤的姨娘一直扭着他爹想让他娶个豪门贵女,只是哪是这么容易的事儿,身为定国公的庶子,就算是姨娘得宠,那也是上不了台面的,如果真是丞相府千金,崔业勤想倒是可以拼一拼,身份相貌都是如此出挑,越想崔业勤眼里的淫色大振。
霍菡嫣瞧他三角眼里满满都是淫/光,心头一阵作呕,她闭闭眼,心下一横,转身朝窗户处奔去。
“你们再过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她立在窗边,即便是说着决绝的话,眉宇间仍有几分镇定淡然。
这里不过是二楼,她想过了,跳下去最多是摔断腿脚,接一接便好了。霍菡嫣决绝的眉眼里满是动人心魄的光华,一缕超脱于俗尘的气息让她整个人仿佛沐浴在云光之中,有着不可侵犯的高贵与耀目。
崔业勤停下靠近她的脚步,眯着眼看了她半晌,完全没有害怕的意思,劝道:“小美人儿,爷虽然没什么本事,可也是定国公的儿子,你嫁给爷,日后一生富贵无忧,有何不好?”
霍菡嫣冷笑道:“我霍菡嫣总么也要嫁个正人君子!你们这般卑劣无耻之人,我连看一眼都嫌脏了眼睛!”
“你!”崔业勤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爷今天就要办了你这个小贱人!”他怒气冲冲地朝霍菡嫣靠近,心想这么样高的楼,他就不信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真敢跳下去。
霍菡嫣凄冷一笑,转头毫不犹豫纵身跳下,今日一朝不慎,如今只能行此险招保住自己的名节。脸颊边拂过微风,她已经做好了迎接剧痛的到来,可当身子停止坠落时,却是一分疼痛也不见。
宁府的马车缓慢地行在遂安街道之中,绕过遂安街,便是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道,宁玉霁本想先将马车停在无人的巷子之后,也好带着两个弟弟和妹妹出去游玩。
本来宁玉霁只是随意瞧了一眼,却忽然发现茗芳茶楼二楼一个女子站在窗边,就算是离得远,宁玉霁也可感觉出女子的紧张和防备。
忽然,窗口处一阵响动,一个女子单薄弱质的身体如落花般坠下,白色的衣衫伴着墨发凌乱翩飞,凄美异常。
宁玉霁心头骤然一阵锐痛,仿佛某种灵犀一般。身体已经快于理智,倏然飞身过去,接住了那个纤弱身影。
身后的正准备下车的宁玉磊简直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大哥不知不觉中怎么功夫这么好了,不过现在是怎么回事儿?他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想将眼前情景瞧个仔细。
衣衫飘飘,宁玉霁一身玄色的衣衫在时间近乎停止的世界里如此明晰,亦如此骏挺坚朗,青天白鹤,松木骄阳,他凌厉如电地身影跃至窗子下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恰将坠落的佳人紧紧接住。
或许,两人的相遇的确是宿命的安排。前一刻自己还不相识的的少女,如今无助凄惶地落在他的怀中。
霍菡嫣的帷帽已经消失不在,宁玉霁愣愣的盯着霍菡嫣她娇艳的红唇泛着点点苍白,美丽动人的眉宇紧紧蹙着,仿佛在等待可怕境遇的降临。
睁开眼,看见的却是男子,穿着一袭绣青青修竹的玄色长袍,袍脚上翻,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带中,脚上穿着鹿皮短靴,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脊背如同黛远山挺直,不浓不淡的剑眉下,圆润的杏目似潺潺春水,温润得如沐春风,好一个俊秀的男子,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灿若晨曦的眸子,清澈仿佛看不到这世界的尘。
霍菡嫣看了宁玉霁半晌,只觉得目眩神迷,前一刻的惊慌和决绝,在此刻都化作乌有,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本来戒心严重的她在这一刻已经完全放下了对陌生人的戒备,反而心中有了一种想法,只要有这温暖她就不再害怕和慌乱。
纳她入怀中,宁玉霁才觉得骤然停下的心跳的心跳逐渐恢复了正常,在他眼中,大家闺秀都该是行事稳妥的才是,怎么眼前这个女子却能将自己从高楼上摔下来?他皱了眉,本想开口就欲责她几句,却在看到她异样的神色而惊住。
她此刻满目怔怔,眸中尚有残留的决绝之色,娇嫩的唇角被小牙齿咬得苍白,连身体都有着微微的僵硬。
宁玉霁不禁缓了几分神色,温和的开口道:“姑娘,你怎么了?”
豆大的泪珠骤然从玉脸滑落粉颊,霍菡嫣罢工的脑子终于重新开始运转,第一件事便是从他怀中下来。
宁玉霁并未阻止她,瞧着她一边默默流泪一边退后几步整理衣衫,眸光沉沉,不知怎的心里泛起前所未有的一阵软,又一阵疼惜。
霍菡嫣取出帕子来不住擦眼泪,心中十分不愿意在救命恩人的面前作出如此脆弱可怜的模样,可如何也止不住。她幼承庭训,甚少出门,谁知道这样欢喜的节日会遇到这样的不堪事儿。
宁玉霁和霍菡嫣隔了有几步远,他负手而立,默默无言,她用力拭泪,泪水却越拭越多。
宁玉霁瞧着霍菡嫣被擦得通红的小脸儿,眉头越皱越深,终于忍不住一手夺了她的帕子,沉声道:“这样擦法眼睛都要擦坏了,真是个孩子!”
霍菡嫣感觉脑袋一懵,失了帕子的手还停在那里,本是凄凉悲伤的心境,被他这一语倒弄得不知该作何反应,一双兔子般通红的眼将他瞧着。
很明显,她专注看他的目光取悦了宁玉霁,宁玉霁面容柔和下来,伸手就自己的手帕给她轻轻拭泪,不知为什么见到这个姑娘之后老是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儿,变得不像是自己了。
霍菡嫣愣了片刻,周身被他清冽如秋水的气泽所充裕,本能的就欲再退后两步,只是看到宁玉霁的眼神柔和,愣了一下停下了动作,只是视线移动看到宁玉霁手中的帕子愣了一下,原来这位公子是有心上人的,霍菡嫣想到:不然为什么会有这么精致的帕子绣着兰草图案,其实宁玉瑶也是不甚清楚,原来在大齐国上巳节还有男女互赠兰草手帕的表示爱慕的意思。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跳楼下来?小命不想要了?”宁玉霁想起了先时的问题,这会儿想到她差点摔到地上,她这柔弱的身子骨也不知道要摔成什么模样,心头便又噌起一阵火,眉目不由得带着不相符合的厉色。
“……”霍菡嫣愣了愣,莫非他以为她是自己闲着没事儿跳楼找乐子好玩儿?霍菡嫣确实有些误会了宁玉霁的意思,他有此一问是因在他心里,性命是最重要的,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该这样拿性命开玩笑。他瞧着,这一层楼普通人大约是摔不死,可眼前这少女生得柔弱可人,哪里能和普通人相提并论?
他这一问,霍菡嫣想到自己被逼跳楼的缘由,方才的愤怒又升起,抬头往窗口处一瞧,却见茗芳茶楼二楼的一扇窗子洞开着,可窗口处却空无一人,仿佛没有什么人也不曾有过。
霍菡嫣咬了咬唇,这人倒是跑得快,不过以为跑了就万事大吉了,定国公府的人又如何?既然敢对她做下这样一桩事,她定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宁玉霁顺着霍菡嫣的视线移动,他也抬眼往上一瞧,“上面有人?”
“大约已经跑了。”她恨恨道。
“如今姑娘没事就好,下回可不许这样莽撞。”宁玉霁一直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只是无缘由的怕眼前这女子以后也会有如此的举动,他低缓的音调在簌簌雪声中愈发沉敛,莫名给人以安定的力量。
宁玉霁的话却让霍菡嫣皱眉,她哪里莽撞了,正欲辩几句,宁玉磊带着宁玉渊和宁玉渊已经飞地跑过来,宁玉瑶拉着宁玉霁上上下下地看,前前后后地转,一迭声儿地追问:“大哥,没事吧。”
顺着他身后看去,霍菡嫣瞧见三人,略微退后一步,而宁玉磊则是崇拜得不得了:“大哥你好厉害哦,你刚才动作好好看哦。”宁玉磊天天练武,没想到不曾练武的这么厉害,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看来自己是要更加努力才行,不然明年的武举就险了。
宁玉磊是准备去考武举的,这些年来努力习武,一是兴趣所致,二是出人头地,干出一番事业,而且很有信心自己能够取得一个好成绩,所以这些年来一直想靠武取仕。
霍菡嫣想到刚刚不似往常的举动,等恢复情绪之后,轻声上前说道:“谢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小女子霍菡嫣。”
宁玉瑶看着霍菡嫣楚楚可人的模样,视线在自家大哥和霍菡嫣身上流转几圈,莫名的笑了,这下子不是天赐姻缘吗?宁玉瑶看到自家大哥若有若无的视线移到霍菡嫣身上,自以为没人瞧见,不过看来自家大哥终是动心了,这下子娘亲不用担心了。
宁玉瑶上前握住霍菡嫣的双手,亲切的介绍道:“这位姐姐,我叫宁玉瑶,这是我大哥宁玉霁。”
宁玉渊也跑上来,迫不及待地抢着答道:“我是宁玉渊,还有这是我二哥宁玉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