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国边陲,齐镇。
“我说苏猎户,你可真是好福气!”
媒婆满脸胭脂,一边高声叫嚷,一边毫不客气地往破落小院里唯一完好的木椅上一坐。
单薄破旧的木椅不堪重负,咯吱一声,响得令人牙酸。
她捏着大红帕子继续:“这秦公子乃是县太爷的侄子,前几日刚从京城来,那可真叫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别说方圆十里,就是百里都找不到这么好的金龟婿!”
“是,是……”苏耕搓着手,犹犹豫豫地看着大女儿苏若琅,“琅儿……要不你就嫁了吧?”
苏若琅不语,望向门口那道颀长的身影。
少年身上的云纹青衫做工精细,青衫下的身形略显清瘦,带着些许读书人的斯文。
一双手却在虎口处却略有薄茧,那绝非伏案读书、写诗作画能磨出的痕迹。
她复又抬眸,望向少年的脸。
门檐落下一片浅浅阴影,恰衬着他线条明晰的五官,薄唇,薄面,冷如初冬霜雪,偏生了一双微微上翘的多情目。
“哟,”继母陈氏酸溜溜地开了嗓,“人家这么大的手笔,她嫁过去还能受委屈不成?也不知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能嫁给这位、这位……”
陈氏突然一更。
她满心只惦记着聘礼中那黄灿灿、白花花的金银,又哪顾得上问这突然上门提亲的少年叫什么名?
“秦墨卿。”一道低沉的嗓音从门檐下传来。
语气清冷,仿若五月天山雪,无花只剩寒。
他看似接话陈氏,一双凤眼却只移向苏若琅。
“秦墨卿……”苏若琅重复了一遍。
三日前她救那老夫人时,只听老夫人不住地喊他阿卿,直到今日才知他完整的姓名。
四目相对,苏若琅率先开口:“你外祖母身体如何了?”
“已无大碍,不劳记挂。”秦墨卿惜字如金。
外祖母?
一旁的陈氏连忙支起耳朵。
苏若琅淡淡瞥了陈氏一眼:“秦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总归是自己即将过门的妻子,秦墨卿并未拒绝。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堂屋。
媒婆在后头瞧着,笑得跟朵鸡冠花似的:“真是檀郎谢女、才子佳人,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瞧瞧,这还没成亲呢,就已有了悄悄话要说……”
陈氏听得后槽牙一阵痒。
她那亲生女儿貌美机灵,求亲的人只差没踏破门槛,偏偏被苏若琅这么个傻子压过了风头!
谁能想到这傻子痴痴呆呆十几年,脑子突然一开窍,就撞上了这样的好运?
县令老爷的侄子亲自上门求娶,简直是天大的狗屎运!
这头,堂屋里。
苏若琅手支在桌上,给秦墨卿倒了杯茶水:“你竟真来提亲了?”
秦墨卿面色清绝:“我非黄口小儿,岂能言而无信。”
脸上虽无表情,但周身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足以说明说明他对这桩婚事并无热忱。
有那么一瞬,苏若琅忽觉自己有点像强抢良家女子的纨绔。
“你不后悔?”她挑眉又问。
后悔自是不会,秦墨卿从不打算食言,他只是狐疑。
眼前的苏若琅身着一袭素裙,眉目清浅,然周身不见半点寻常女子惯有的恭顺,便凭空多出了那么几分坦荡。
三日前,祖母心梗突发,被这女子救起,却没想到痴病也犯了,硬拉着苏若琅,将她认错成早已失踪十年的阿筠,要她与她的孙子结亲。
她竟提出要一百两银子,便可应下这桩婚事。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京城的名门贵女大多心思密如针,唯独她,目的动机竟丝毫不加遮掩。
难道真只是为了一张轻飘飘的银票?
默了片刻,秦墨卿压下心头的疑虑,沉声开口:“事已至此,不必多言。七日之后,本……我来接你成亲。”
苏若琅无所谓地应了一声:“那何时和离?”
语气始终平淡,仿佛谈论的是不过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一月为期。”秦墨卿言简意赅。
苏若琅点了点头。
也好,省得夜长梦多。
苏若琅之所以应下这门婚事,是有自己的思量。
只因这苏家……并不像看上去那样简单。
几天前,她才刚从这躯壳里醒来。
上一秒还是轰轰烈烈的爆破场景,队友声嘶力竭的呼喊仍在耳旁。
下一秒就她来到了这个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地方,从精英小队sss成员兼医疗小组组长苏若男,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苏若琅。
略一把脉,她便发现这具躯壳堪称千疮百孔。
瘦得只剩一张皮不说,全身上下全是继母陈氏殴打出的伤,且还中了一种奇毒。
中毒之深,恐怕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这毒能影响心智,也难怪原主打小就痴痴傻傻。
这样的一个人,能顺顺当当活到如今已实属不易,若再不解毒,不出半月就会一命归西……
可还没等毒发,原主就在去山林捡柴时,被身份不明的人活活掐死。
杀人者当真杀心似箭,就连区区半个月都等不得!
更惨的是,苏若琅穿越之后,遍寻记忆也无法确定究竟是谁下的狠手。
凶手在暗,自己在明,这日子实在算不上舒坦。
正好有个机会,能把自己摘出去,又能白得一百两银子,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再细查原主死因也不迟……
思绪回转。
她看向自己名义上的未来夫君,见他青衫不掩矜贵,内心也有点狐疑。
这种一看就是金尊玉贵才能养出来的男子,真的就只是一个边陲县官的侄子?
但是与不是,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最多一月,她与他便再无瓜葛。
谈妥了和离的日期,苏若琅与秦墨卿走出堂屋。
外头的媒婆,见状连忙递过婚书:“苏姑娘,秦公子早已签了婚书,就只差你了……”
大红的婚书一尺长、半尺宽,蝇头小篆写得规规整整,上面已盖有官府的大印。
苏若琅接过媒婆殷切递来的墨笔,写下姓名,照着红印泥按了手印。
媒婆当即欢天喜地:“大喜大喜啊!祝二位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苏若琅:“……”
偕老就不必了,她先争取能活到白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