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清风无月。
令狐蓁蓁唤来一团凝光术,代替不停跳跃的烛火放在案角,继续翻看神工君留给自己的书册。
熟悉的香气又一次笼罩,秦元曦也又一次试图往她腿上坐。
她语重心长:“你现在是人不是狐狸了,我的腿装不下你。”
他看上去像是若有所思,随即往她身后一坐,双手环着腰,把下巴放她肩膀上,惬意地舒口气。
令狐蓁蓁反手摸他脑袋,回来的瞬间,那个眼中有光的秦元曦多半是错觉。很快她便发现,他人是回来了,可神智好似没回来,还是跟元狐狸一样,不说话,动不动钻怀里,爱咬她手腕,要不是她阻止,他好像还打算爬着走路。
大脉主说这是神魂尚未彻底归位的缘故,这些天安神定魂的药丸他吃了不少,没见什么效果,倒是越来越粘她,恨不能变成尾巴。
秦元曦张嘴又往她脖子上咬,且咬且用鼻尖蹭,令狐蓁蓁觉着自己在他眼里犹如毛茸茸的玩具球,终于没法再看书,索性转身跟他手指勾手指玩了半日。
如今的秦元曦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蠢的秦元曦,不会梳头不会穿衣穿鞋,睡觉总试图把自己拗成狐狸团一团,一片叶子都能莫名其妙玩好久。
但可爱极了,她一点儿不嫌弃。
全然纯粹的笑意出现在他脸上,这模样实在罕见,令狐蓁蓁捧着脸细细端详,见他白皙的额角有几点墨印字迹,或许是枕在书页上睡觉的缘故,当即将避垢符贴上去,一面吩咐:“别动。”
墨迹似浮灰漾出,她轻轻一吹,冷不丁他突然凑过来贴住唇,停了许久才小小咬一下,一时又撤离,盯着她色泽浓艳的嘴唇看,指尖摩挲片刻,最后试图掰开牙口看槽牙。
可爱归可爱,恍若有病的时候也不少。
令狐蓁蓁摁着脑门把他推开:“我还差几页就能看完,你赶紧睡觉去。”
秦元曦当真乖巧地上了床,等她看完最后几页书册,刚把床帐一掀,却觉他扑过来,又往嘴唇上咬。
渐渐就变了味,令狐蓁蓁竭力捧着脸把他推开一些,案角未曾熄灭的烛火跳跃在他眉梢眼底,莫名透出一丝妖娆之意。他抬手将她面上的乱发拨去枕畔,俯下来蹭鼻尖,蹭着蹭着又陷进她牙口里。
“嗯……”他终于发出声音,却像伸懒腰似的,愉悦地掐住面颊,仿佛怕她闭上嘴。
过了许久,他才依依不舍放开她,浓黑眉眼里似有迷离雾气,要缠住不放,忽又把手伸下去试图解腰带,令狐蓁蓁一把拽住,抱枕头似的把他一抱:“不许胡闹,好好睡觉。”
眼下他比元狐狸更像狐狸,货真价实的野兽,她才不折腾自己。
秦元曦露出不满的眼神,她安抚似的亲了亲他的面颊,轻道:“你快点变回秦元曦,我带你去大荒看师父和二师姐。我想好了,这次去大荒我也建个大宅,以后咱们可以经常住那里。”
说罢手掌一拂,案角的烛火猝然熄灭,她愉快地抱着秦元曦的脑袋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怀里的秦元曦好似从狐狸变成了蟒蛇,把她缠得没法喘气,似乎连指尖都结在一块儿。被窝里闷且热,诱人的香气像是要凝结在寒毛上化作水滴,她奋力向上挣扎,寻求能够呼吸的地方,下一刻被子就被扯开了。
令狐蓁蓁这会儿货真价实成了毛茸茸的玩具球,从床头弹到床尾,又从床尾弹回床头,头晕目眩。
被子早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她又要被砸碎,恨不能和被子一样滚下地,一时又觉他握住后脖子把她兜起来,吻了吻眼角的湿意,随后悄声细语:“我还是喜欢小师姐这种哭法。”
“秦元曦……”令狐蓁蓁倏地反应过来,一时怒不可遏,“什么时候醒的?!”
秦曦将她凌乱的长发拨去脑后,再吻吻湿漉漉的额头:“刚刚。”
“我不信!”她莫名生出恨意,“你是骗子!”
“真的是刚刚。”他又去亲她睫毛,“师弟没有骗你,小师姐别生气。”
其实昨天夜里想扯腰带时就醒了,醒的真不是时候,好像他就为了这样那样才醒似的,虽然他最终还是没忍住这样那样了。
“我们继续?”秦曦环住她后背,这次打算亲耳朵。
令狐蓁蓁重重砸在他肩上,忽地天旋地转,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另半张脸上的残泪揉去他眼角,她转头愣愣盯着他看。
她从未有过这么复杂的眼神,狂喜且慌乱,恐惧又恼火,秦曦盖住她的双眼,便听她低声道:“你不会再走了?”
秦曦收紧双臂,吻了吻她右耳的上清环:“以后小师姐再烦我恼我,我也赖着不走。”
*
秦曦的归来成了一脉山近期最大的喜事,林缨的玄豹皮披风终究未给出去,因他连手套都不戴了。
大脉主思及当日他那一下能瞬间压制脉主的风雷魔气爆发,不由感慨:“风雷魔气算是彻底被你驯服了,能把魔气纠缠到这种地步,你又是独此一例。”
秦曦有些腼腆:“弟子修行之路还很漫长。”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会说场面客套话,大脉主失笑。
见令狐蓁蓁一直埋头看书册,两只手还不停比划什么,大脉主凑去一看,上面全是手艺人的东西,他奇道:“蓁蓁想做手艺人?”
她答得利索:“我只要喜欢都可以做。如果修伞很有意思,我也会做修伞匠。”
是这个道理,修士追求名利者众,似她这样随心而活的反而极少。
大脉主笑道:“不拘一格,确然是我一脉修士的风骨。你入门最晚,今日起便做回一脉小师妹,新的绝学要靠你自己完成了。”
……怎么又叫她做小师妹?她好不容易喜欢当师姐。
“修行若有疑问,同门间相互探讨为先,遇到实在过不得的难关,再来寻为师,此乃一脉修行之风。”大脉主微微扬眉,“不过小九跟着你,为师应当可以少操一份心。”
他正欲叫他们离去,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泰初的府邸已经被彻底搜寻查封,废弃神物不少,也有些还残存点滴神力,里面有件似乎是他曾想给你的。”
他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弹过来:“也有些关于你的东西,自己处理。”
令狐蓁蓁缓缓拆开油纸包,里面另有个纸包,还有几张一看就是从书册里撕下的纸。
时泰初的字迹极端正,全然无法从字迹推断他写字时的心绪,纸上写的不过是些久远杂事,譬如记录了她某年的身高,为了替她裁新衣用;再譬如写了一段红烧鱼的做法,因她那时吃腻了烤鱼。
最后一张写了几个字:蓁蓁十八岁,送昏以为期。
令狐蓁蓁默然拆开另一个纸包,里面是一粒雪白的小石屋。
大脉主道:“这件神物名叫昏以为期,和深谷为陵一样,也能回到过往——当然只是神物的世界,影响不到现世因缘。关于它的记述很少,只有一句‘步出者多释然’,为师也不知其效用,你们谨慎。”
二脉主为什么给她这个?令狐蓁蓁捻着小石屋来回看,是觉得她有什么心结需要“释然”?为真假大伯的事?为他逼着她取盘神丝?
事到如今,她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这世间人与人的事,真是诡谲多变,难料难测,一点也算不清。
回到夷光崖,秦曦突然捧着脑袋把她转过来,慢悠悠地说道:“叫元曦师兄。”
令狐蓁蓁问:“你还叫我小师姐吗?”
“那岂不是乱套了?”他和颜悦色地揉她脑袋,“以后就是小师妹。”
那她才不叫。
令狐蓁蓁假装没听见,冷不丁他捧着腰举狐狸似的把她举起来,语气哄中带诱:“小师妹,叫一声元曦师兄。”
“你叫小师姐,我就叫元曦师兄。”她很坚决。
秦曦微微一笑:“这声师兄叫得好听,我喜欢。”
令狐蓁蓁抬手就在他脑门儿上重重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