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蓁蓁拔腿便追,路过池畔却觉身体重重撞在看不见的柔软墙壁上,温和而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弹回数步。
“蓁蓁在太上宫好好待着。”二脉主的声音渐行渐远。
太上宫?不是叫千重宫?
令狐蓁蓁错愕地望着清光四溢的池水泛起阵阵涟漪,池内那株金色巨树像是突然活了一样,枝叶伸展摇摆着,莹莹絮絮的清光如雾如烟萦绕其上。
“这棵树叫太上宫?”秦曦显然也极惊诧。
费隐如门神似的守在殿门处,道:“这是汇聚世间万千机缘的神物太上宫,否则如何回应祈求写就签文?你不用担心,令狐姑娘留在树下反而最稳妥,仙圣失而复得,自然更加小心谨慎。”
这是什么失而复得小心谨慎,真真大开眼界。
秦曦望向被困在树下池畔的令狐蓁蓁,她已唤出龙群飞刃乱砸,然而无论是触到树还是触到池水,飞刃群都像是突然钻进了虚空里,听不见半丝动静。
他吸了口气:“盘神丝在我这里,仙圣想换什么,我可以来。”
费隐冷冷道:“要么你马上还给她,要么回头让她自己抢,仙圣想要的只有她能给。至于你和周修士,你们另有机缘相助仙圣,不必着急。”
“我不会听他的话!”令狐蓁蓁怒意勃发,“你让他杀了我!”
费隐淡道:“令狐姑娘若还是这样,恐怕真要魂飞魄散。”
秦曦看了他一眼:“费先生是怎么与仙圣认识的?我可否冒昧问一句,您也被下了神魂契?”
费隐的语气永远没有起伏:“我喜欢杀仙门长老,因缘巧合遇到仙圣,次次败在他手下,他次次放过我,甚至替我指出修行上的谬误。我对他心悦诚服,甘愿为之卖命,并不需要神魂契。”
秦曦笑了笑:“真的甘愿卖命?”
费隐不屑应答,忽听他又道:“龙头刚飞过去了。”
那又如何?他一念未转完,便见浓稠漆黑的风雷魔气铺天盖地在大殿内散开。魔气锐利,不能沾身,否则便是任人摆布,他反应奇快,直接腾风避让,不防那些魔气倏地合拢成一条极细的线,他左腿一麻,竟已被系住了。
风雷魔气沾身,经脉如被千万只虫与针在叮咬扎戳,痛楚实难言喻,费隐面色遽然而变,硬生生落回碎石间,大为惊骇:“你竟能这样操控风雷魔气!在梦溪你是故意不出手?!”
秦曦指尖一弹,黑线的另一端立即绷直似针,他眉头紧皱:“你们连龙都用了,还说我故意不出手,我同门死了谁来赔?”
黑线疾若闪电自脚底钻入,直至脑仁。魔气入体,内脏乃至血液像是瞬间被煮开,费隐连叫都没叫一声,当场晕死过去,风雷魔气瞬间又化作一双巨掌,将他的身体紧紧握住。
秦曦面色发白,返身走向莹莹发光的金色巨树,一时走到屏障处再也进不得,便低头去看令狐蓁蓁。
“没短斤少两。”他松了口气。
令狐蓁蓁一拳砸在屏障上,好似被困在铁锅里的蚂蚁:“我出不去。”
秦曦笑得有一丝无奈:“那就不出,好好待在这里,我还放心点。”
听听这说的什么话!她恼火道:“我有法子对付那条龙!你帮我想想怎么出来!”
这可真没办法出,太上宫是如此巨大的神物,她所在的那端是类似鞠陵于天的地方,没有任何办法。
“小师姐想怎么对付龙?”秦曦对这点比较好奇。
令狐蓁蓁说得认真:“我想过了,就用龙群飞刃把那条龙一点点切断,出去后马上把鱼白他们的神魂契破坏!”
这是什么可爱的异想天开?
秦曦忍不住想伸手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手却伸不过去,只能语重心长说道:“那虽然是条死龙,被神魂契操纵和活着也差不多,不会乖乖被你切,反而惊动二脉主,别费这个劲,逃出去必然不可能,往下找找师尊还是有可能的。”
“你要一个人去?”她又急了,“你又不认路!”
秦曦喂她吃定心丸:“正殿我认识,而且有无数岔道可以通,捡人少的走,来之前我就和丛华商量好了,一个时辰后正殿会合。”
那她只能在这里等着?
令狐蓁蓁抬眼看着他异常苍白的脸庞,下意识伸手,却怎样也摸不到。
秦曦忽然俯首将额头轻轻抵在柔软屏障上,低声道:“你贴近一点,看你那些新念头能不能过来。”
她依言贴过去,只问:“是愿意让我用念头把蒿里寒气带走了?”
耳畔听得他低低“嗯”了一声,令狐蓁蓁终于放心,正要凝结念头,忽觉眉心似是被一根线轻触,下一刻它便倏地钻了进来,顺着经脉一路游走延伸,她惊得倒退两步,力气像是突然被抽空,双腿一软跌在地上。
熟悉的铁丝攒动般的剧烈痛楚开始拉扯,她唇边溢出大团鲜血,涣散的视线竭力捕捉秦曦,却只是看不清。
恍惚中听到他说话:“看来盘神丝能送进去。一直想找机会给你,可你多半不要。若强行让你收,你必然又做叫我生气的举动,你可真麻烦。”
说谁麻烦,他才是天底下最麻烦的人!趁她出不去,他自顾自地又要做什么?!
“蓁蓁,我去了,你记得把盘神丝炼化,炼化后可以随时随处随心与神物行交换之道,不过不要乱用。二脉主若叫你换什么,在保命的前提下听他的话,一定要活着。”
她当然想活着,可秦元曦也要活着。
令狐蓁蓁竭力仰起头,恍惚中只见他唇边满溢鲜血,却还是缓缓起身,倒退着离开她。
巨掌般的风雷魔气尽数归拢在他身上,费隐的身体已被魔气炼化成一团灰烬,风一吹便四下乱飞。
那道雪白的身影也消失了,令狐蓁蓁失去意识前,只听见他说:“蓁蓁,我会回来的。”
*
周璟背靠正殿石柱,坐得久了屁股有些发麻,刚动一下,云池长老便扭头盯着看,看得他浑身寒毛倒立,到底忍不住带了一丝怒气:“我又不是石雕!活人哪有不动的!”
云池长老慢悠悠开口:“你的事其实你师尊心里有数,他有数等于二脉主也有数,知道为什么不给你上神魂契?你是二脉主最烦的那种人,一念生善,一念又转恶,容易不听使唤,只得劳烦我来看你一个小辈。”
周璟面无表情:“你可以不看,你个狗日的真让老子恶心。”
云池长老并不生气,只看了看天色:“我也不想看,这会儿差不多亥时,其他脉主们应当要有决策了,我很快就能轻松一下。”
周璟正欲把一肚子邪火用最脏的话一股脑倒出来,忽见殿内一黑,浓雾般的风雷魔气顷刻间填满整座正殿——元曦来了!
他大吼一声:“你们这帮狗日的!想把太上脉变成邪道脉?!”
一语未了,金光长刀已划过数道迷离而华美的金光,黑雾中只闻阵阵惨呼,待风雷魔气尽数褪去,地上的云池长老四肢都已被切断,奄奄一息。
周璟一脚踢在他脸上,忽觉肩膀被人扶住,隔着衣服都能觉出五根手指如冰一般,他急急回头,便见秦曦面色似雪,下巴上血渍仍未干涸。
“你没事?”周璟倒抽一口气,“是被费隐打伤的?伤在何处?”
秦曦指了指云池长老:“没受伤,魔气难操控而已,用搜魂术,看看仙圣到底搞什么鬼。”
是魔气的话,谁也没辙。
周璟皱眉唤出搜魂术,一时想起师尊说过的话,魔气锐利,所以拥有魔气者最多让它们盘踞在四肢,一旦魔气失控,好歹能留条命。也曾有追求魔气威力者,放纵它们行遍全身,和踩着刀刃过悬崖没区别,多数没好下场。
他不想元曦如此。
本想劝慰他几句,可云池长老关于二脉主的记忆实在诡异,他越看面色越慎重,忽然急急开口:“二脉主……”
话未说完,但闻千重宫外传来四脉主洪钟般的怒吼:“唐虞!时泰初!你们把人全赶出来,到底在千重宫里搞什么鬼?!把太上脉当成了什么?!”
随着怒吼而来的,是死龙惊天动地的咆哮声,整座千重宫都震颤不休。
“我来的时候给各个脉主传了信。”秦曦转身出正殿,“不管他们信不信我,总要添些乱才好。”
性急如火的四脉主多半已经跟死龙打了起来,火光灼灼跳跃,四下里墙壁被映得通红,声势震耳欲聋。
周璟的声音近乎叫嚷:“我看到了!二脉主想把令狐的念头据为己有!他在等一件一甲子才出现一次的神物!叫……”
“叫鸿神念。”
二脉主儒雅的声音在巨大的声响中分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