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银雀儿似乎是小名,这位醒斋先生果然了不得,连小名都知道。
秦曦凑去令狐蓁蓁耳边,低声道:“小师姐,先生爱听家长里短的故事,你把以前住在深山的事讲给他听,多讲点。”
好,没问题。令狐蓁蓁慎重点头。
秦曦摸了摸她的脑袋,方道:“先生,这位是我小师姐,她自幼身世坎坷,经历甚多,山里海里都去过,不如让她一面给先生说,一面让我细读银雀儿的故事,这样也能替先生节省些时间多写话本。”
醒斋满意地点头:“很好,你们随我来。”
众人随他进了小楼,但见里面满地纸张墨迹,连书案都淹在其中。他半点不在意有没有落脚的地方,只往书案前一坐,取了纸笔,旋即手一招,也不知从何处召来四五本薄薄的书,毫不犹豫丢给了秦曦。
“姑娘,你说吧。”醒斋期待地拿起了笔。
令狐蓁蓁立即说道:“我四岁的时候为了摘野果摔进泥塘,大伯说他从没见过我那么臭的小孩。”
秦曦憋着笑远远避开,将那四五本书随手翻了翻,封皮很简陋,每本都只有“银雀施杨”四字。
这是映桥仙子与施杨的过往?
他心中难免有些失望,但还是静心一本本翻阅,看起来这些故事都是施杨说给醒斋听的,记述非常散漫凌乱,追溯根源,甚至是在百年前。
百多年前,施杨还未进入玄山蛇族,与一众乱七八糟的妖盘踞了豫州某座荒山,占山为王,坏事做尽。
银雀儿便是他做的恶行之一。
这位没有来历的少女年轻貌美,不知何故伤痕累累地出现在荒山中,被施杨发现,拖回寨内强暴。其后本欲杀之,但少女极柔顺体贴,又有一些浅薄修行,施杨便留下了她。
因他们四处惹事,祸乱黎民,终于引来仙门剿杀。一群乌合之妖,哪里扛得住修士追剿,走投无路之际,银雀儿却有奇计,领着群妖躲避反击,反过来将仙门修士杀了个干净。
银雀儿渐渐成了首领,她赏罚有度,调度分明,烧杀掠夺也好,对付仙门也好,总能做得干净又利索。施杨这个胡乱搭建的小寨子规模越来越大,他发现,没有人听自己的话了,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没法离开银雀儿,神魂所念皆为她。
再后来,银雀儿已不甘心只招揽妖,她的势力越做越大,渐渐开始招揽邪道修士,即将称霸豫州时,他们终于面临真正的覆灭之灾——有极厉害的仙门出动了。
他们输得很惨,银雀儿也被抓走了,然而,许是珍惜她的才能与资质,竟有仙门愿收她入门,从此她便成为了修士。施杨有许多年不曾见她,因过于想念,书此处的记载文字十分缠绵悱恻。
银雀儿弃恶从善后的某年,施杨终于再次见到她,和头一回见她一样,又是伤痕累累。他又一次救起她,悉心照顾。对施杨来说,这是重获挚爱,银雀儿也没有辜负他,一步步出谋划策,最终帮他当上玄山蛇族族长。
书很薄,四五本一下便看完了,总而言之,这是施杨心中与银雀儿两情相悦的叙述,但秦曦却觉着他从头到尾更像是一厢情愿。
但关键处并不在此,即便是在施杨如此充满柔软感情的回忆里,还是能看出映桥仙子实实是个人物,心思缜密,能屈能伸,更兼野心十足,不管把她投哪儿,都能炸出惊雷。
而且,他似乎知道她是谁了。
秦曦合上书,走回书案旁,出乎意料,醒斋犹在认真记载令狐蓁蓁说的滔天琐事,并没有不耐烦。
蓁蓁也正说得开心:“十五岁的时候,山里起了一场火,那群猴子送来好几条烤熟的猪腿,怎么都咬不动。”
见秦曦来了,醒斋微微含笑:“看完了?小友似乎颇有收获,我也颇有收获,真是好相遇。”
秦曦将书还给他,问道:“这些都是施杨亲口说给先生听的?”
醒斋颔首:“以前他与我关系不错,或许是为了上位巴结讨好我,但他是个直肠子,渐渐就开始说真话,与我倾吐这些往事。至于映桥仙子还干了什么,那得等其他有缘人把故事告诉我。”
说罢,他又望向令狐蓁蓁,温言道:“姑娘的经历很有意思,但你自己没发觉么?你是不是忘了许多事?”
令狐蓁蓁一愣:“我忘了什么事?”
他拿起面前写的密密麻麻的白纸:“姑娘连四岁掉进泥塘的琐事都记得,却没有半点关于识文断字的叙述,突然到了七岁便能认字,十岁提到与大伯写信。你也没提过半句修行方面的事,可你十三岁突然能打得过山里的狼,十五岁还当了山大王。姑娘之前提过能与大伯写信,可你又说大伯走后找不到他,岂不是很奇怪?这些是姑娘不想说,还是忘了?”
令狐蓁蓁凝神竭力思索:“没有吧……我……”
他说的那些东西,在她脑海里如迷雾般,每次试图拨开,念头便如雪片如水,冥冥中有什么东西阻止她回忆。
她扶住额头,正打算较劲一番,忽听秦曦说道:“人总不会从小到大每件事都记得,先生何必锱铢必较。”
说罢,他便从袖中乾坤取出一只丝袋,里面沉甸甸地似乎装了些碎片。
“小师姐。”他将丝袋递给她,“师弟刚才突然想起,前日收拾东西发现了这只摔碎的玉葫芦,这是师弟昔年最喜欢的东西,不知小师姐愿不愿意帮师弟看看,修补修补。”
令狐蓁蓁两眼一下亮了:“交给我,你等着吧!”
她兴冲冲地寻了个宽敞地方,开始专心致志折腾玉葫芦碎片。
秦曦朝万鼠妖君看了一眼,这位妖君还算敏锐,晓得他必然有事相询醒斋,却不愿让自己站这里听,当即悄然避让。
秦曦这才望向醒斋:“我也有事想问先生,先生对令狐羽了解的多吗?”
醒斋指向窗外一栋门窗锁死的三层小楼:“他的事迹装了我书宫三只书架,小友光是看,只怕得看上好几天,且其中真假不知。令狐羽之事,反倒是诸位仙门内的记载更加详实吧?”
秦曦摇头:“不是那些,我是想问,有没有关于他妻子之类的传闻。”
醒斋反而露出极感兴趣的神情:“妻子?你是指那位南荒帝的宠妃?有关她的传闻还真都只是传闻,并无可信处,你若知道什么,可否告诉我?”
“我也不知,所以才问先生。那么,先生可有关于南荒帝有趣稀奇臣下的传闻?”
醒斋思索片刻:“倒是有个早被禁的故事,听说当年南荒帝为了禁止说书人说这个故事,杀得血流成河。小友想看,就给我说说你的故事。”
秦曦淡道:“我出生豪族,然而三岁前家族忽然破败,枝叶散尽,只余父母领我艰难度日。四岁时,父亲亲手杀了母亲。五岁时,父亲死于贼人刀下。八岁时,照顾我的先生惨死火中。其后我被贼人掳走,又为太上脉修士救下,因资质甚好,便进了太上脉,十三岁时入一脉,每日勤勉修行,甚是平淡逍遥。”
醒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小友这番话分明杀意旺盛,何谈平淡逍遥?”
秦曦不答,只道:“我并无什么风花雪月的有趣故事,只有这番亲身经历,先生觉得可以,便把南荒帝的故事给我,若不行,那我也只能随口编排个故事给先生解闷了。”
醒斋笑着写下他的经历:“家族凋零,父杀母,养育恩人惨死。你是我见到的第三个如此身世的修士,前两个听说都惹出过离奇大祸。小友莫怪,我有感而发罢了。来,故事给你。”
他递来一本薄薄的书,封皮上写着“南荒帝禁”四字。
秦曦翻开没看几页,便见其上写着:南王宠臣,面覆黑雾,不以真容示人,南王私下唤其:阿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