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蓁蓁回到客栈时,秦曦正抱臂等在外面,一脸不耐烦。
见着她,他毫不客气地抱怨:“小师姐,回得太迟了。”
迟?
令狐蓁蓁望了望天色,他自己说两个时辰内回,现下分明没到两个时辰吧?他今天不知搭错哪根筋,横竖总挑刺。
算了,她是小师姐,不跟他计较。
她把装了茶点的木盒丢过去,问:“咒解好了?”
“早就解好了,人都被灵风湖师姐们带回仙门照料。”
秦曦接过木盒,忽觉不对,凑过来细细嗅了两下,旋即一把抓起她的袖子,指尖缓缓拂过黏在上面的花瓣,沉声道:“你遇到了什么人?”
令狐蓁蓁疑惑地搓了搓袖子,这件衣裳是师父花心思做的,每团紫阳花都绣得栩栩如生,此时正有无数粉嫩杏花瓣贴在纹绣上,拼成紫阳花的模样,乍一看全然分不出真假。
这是谁做的?开玩笑?还是卖弄术法技巧?
她掸去花瓣:“遇过很多人,茶楼里尤其多。”
秦曦半天不说话。
是他的疏忽,不该叫她一个人出去的,这些花瓣明显是风流修士炫技,若对方想杀她,她早已死了。
他蹙眉打量她华美的衣裙,犹豫了一下:“换件素些的衣裳?”
又换?除了羽衣,她就三件神工君师徒做的衣裳,剩下那两件都色彩浓烈,想低调都难。
令狐蓁蓁问:“你觉得红的素,还是花色的素?”
神工君师徒是非把她往妖姬折腾?秦曦吸了口气:“算了,不用换。”
他默默消化她不管穿什么都招眼、麻烦总是自己找上门的事实,又把茶点塞回来:“今日应当没空吃晚饭,留着自己吃。”
令狐蓁蓁很快就知道他说的“没空吃饭”是什么意思了,先前探查客栈的修士们竟已齐聚客房内,周璟正埋头不知画着什么,其他人则神色慎重地低声交谈。
顾采见人齐了,便开口道:“灵风镇所有客栈我们都已问过,刚才梳理了一遍,从二月至今,灵风镇这里共有八个女子失踪,且都是外地人。”
“最紧要在于,是八对夫妇里的妻子都与旁人私奔了。”他面色变得凝重,“据客栈掌柜们说,她们的夫君多数都和那中了噬心咒的男子差不多,疯疯癫癫闹过几回,随后便不知所踪,由此看来,下手者必然是邪道修士。”
而且是个专门拐人家老婆的下作修士,他只在灵风湖附近对外地人下手,想必一来灵风湖乃无名小门,他丝毫不惧;二来,他应是有巢穴在此。
顾采将周璟的画拿起,又道:“元曦虽替中咒者解了噬心咒,他却始终说不出那修士的模样,可见下咒者术法很高超。好在他当日不依不饶一直追在私奔二人后面,仍记着中咒的地方,丛华画了下来,叶师妹能看出是哪里?”
叶小宛点了点头:“湖上有许多岛屿,应当是仙门外最大的那座湖。那边背山且地势低洼,一向游人稀少,湖里暗礁甚广,水底多半有隐秘洞穴,就是找起来麻烦。”
顾采立即望向令狐蓁蓁:“令狐师姐,你的龙群飞刃应当能……”
“不行。”秦曦直接打断,“打草惊蛇。”
龙群飞刃一出,对方立即便晓得有仙门修士注意到自己,顾采这主意蠢得很,他自己也发现了,笑得惭愧。
叶小宛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就不知诸位愿不愿意。”
周璟奇道:“什么法子?”
“既然那个邪道修士喜欢拐骗有夫君的女子,与其费劲寻找巢穴,倒不如引诱他找过来。”
说罢,她只盯着周璟笑,笑得他莫名万分,便听她又道:“就让令狐姑娘与顾师兄扮做新婚夫妇,这些日子在灵风湖游玩一圈,尤其去那座湖上多泛泛舟,吵吵架,以令狐姑娘的容姿,定能诱得邪道修士入彀。”
“不行。”顾采周璟秦曦三人罕见地异口同声否了。
早料到这结局的叶小宛微微一笑:“担心令狐姑娘应付不来的话,那就只有劳烦丛华师兄与顾师兄演一出。”
他娘的,她前面铺垫那么多,就为了这一刻是吧?!
周璟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
顾采和秦曦却背叛了他,异口同声:“可以。”
秦曦拍了拍周璟的肩膀,很是欣慰:“七师兄,你的脸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在一旁默默吃掉一盒鲜鱼饺,撑得发愣的令狐蓁蓁忍不住开口:“可你们又没见过邪道修士的模样,怎么知道是他?”
叶小宛道:“并不难猜,他必定容貌俊美,口才了得,不然怎可能诱得已婚女子不顾一切与他私奔?”
周璟黑着脸瞪她:“你倒是人小鬼大!懂得不少!”
主意是不错的主意,可算计到他这张脸上面,就叫他十分特别极其不爽。
叶小宛憋着笑:“丛华师兄,所谓能者多劳。明日我会早些来替你装扮一下,保准毫无破绽。”
*
隔日叶小宛果然来得特别早,原料想周璟会黑着脸,谁知他神色反倒淡淡地,也没什么抗拒的模样,默默穿上她带来的雪白衫裙,只往铜镜前一坐,一言不发。
她慢慢走去他身后,低声道:“丛华师兄障眼法扮过女妖,我觉着你在这方面挺豁达的,所以才提了这么个主意,我并没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你确定?”周璟看了她一眼。
叶小宛声音更低:“我确定,丛华师兄是为了惩恶扬善,我再怎么胡闹,也不会拿这点来胡闹。”
周璟不说话了,过了半日忽然问:“你入仙门多久了?为何进了灵风湖?”
叶小宛取了梳子替他轻轻梳理头发:“我入门三年不到,灵风湖虽是无名小门,不过专精草木仙药养护,我很喜欢,何况以我的资质,能进这里已是走了滔天好运。”
才三年?周璟有些意外:“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住在灵风镇?”
叶小宛笑起来:“丛华师兄是在盘查我?我偏不说。要不你先说了,我再说。”
他忽然皱了皱眉头,淡道:“我的事没什么好讲,算了,不说这个。”
叶小宛何其通透,当即神态自若地换了话题:“我其实是青州人,差点做了伶人。”
周璟顿了顿:“……怪不得你舞跳得不错。”
他还记得当日俊坛行宫惊鸿一瞥,令狐蓁蓁的笛音如一根针戳进耳朵里,以至他对能就着噪音跳得丝毫不乱的叶小宛印象特别深刻。
她望向铜镜里的他,微微扬眉:“其实我歌唱得也不错,还特别擅长弹琵琶,以后有机会给丛华师兄展示一下。”
周璟哑然失笑:“既这样多才多艺,为何又当了修士?”
“当修士自由些,我喜欢做修士,愿望是当横行东南的一霸。”
东南一霸?他笑得整个人都在震:“那你怕是要不眠不休苦修一百年。”
叶小宛笑吟吟地看着他不说话,他终于被看得不自在,皱眉道:“怎么?”
“我请丛华师兄你们过来玩,就是想叫你们放松开心些。”她声音温柔,“虽然出了事,不过你能笑这样开心,我看了也欢喜。”
周璟猛然把头转回去不看她,然而几根柔软的手指轻轻捏住下巴,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凑得异常近的盈盈双目中。
太近了,甚至可以一根根数清她长长的睫毛,连她眼尾生了一粒特别细小的红痣都看得清清楚楚。
唇上忽然一凉,她的指尖蘸着胭脂触上来。
他浑身骤然绷紧,整个人朝后一缩,她急忙跟上:“还差一点点,马上就好。”
耳朵烫得像是熟了一样,周璟的眼神四处乱飘,最后又近乎蛮横地落回去,她正凝视他,会说话的眼睛里泛起的是绝不浅薄无聊的惊艳。
“很好看。”叶小宛由衷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