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采懵得越发厉害。
他对令狐蓁蓁的印象还停留在“她是个不通修行但言语行事都特别利索能干的大荒姑娘”这块上,怎么突然就来中土,还穿着太上脉羽衣,还能用飞刃了?
他竭力让声音维持镇定:“令、令狐姑娘,请问你放飞刃游山是何意?”
令狐蓁蓁答得简洁:“把念头附在上面,可以当眼睛用。”
“附着念头?”顾采倒抽一口凉气,“那不是龙群飞刃?!啊!你姓令狐……”
怎么一听附着念头就晓得是龙群飞刃了?现下轮到令狐蓁蓁有点懵。
顾采总算敏锐了一次,急忙解释:“我是凑巧前些天查阅藏书楼书籍,无意中见到记载中提及令狐羽前辈自创杀招龙群飞刃,霸道几近无解。原来令狐姑娘是令狐羽前辈的后人,失敬失敬。”
令狐羽在大荒个个喊杀,到中土来就被“失敬失敬”了,令狐蓁蓁觉着他多半是客套,就凭她翻到的令狐羽事迹,可怕可怕还差不多。
见周璟欲言又止的样子,顾采再次敏锐起来:“此事我绝不外泄,诸位请放心。”
时隔五十多年,令狐羽的名字早已不如当年显赫,年轻一辈的修士们十之八九不认识,然而太上脉把他的后人重新收进门下,总归有点尴尬,此中利害,顾采还是懂的。
他唯一不懂的是,令狐蓁蓁到底怎么突然成修士的?她看上去一点修行过的迹象都没有,眼见她收回纸飞龙,也是一丝半点灵气震荡都感受不到,实在好生奇怪。
顾采暗自纠结了半日,忽然小心凑近,且聪明地换了称呼:“令狐师妹……”
秦曦立即提醒他:“是师姐。”
“啊?”顾采今日连着懵,已快不行了。
“师尊交代了,她年纪小辈分高,一脉修士都叫她小师姐。”周璟继续体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是令狐师姐。”
顾采全然摸不着头脑,只得期期艾艾起来:“令狐师、师姐,我此番请求或许有些唐突,不知你能否令我见识一下龙群飞刃……我听说此术可以一化亿万,再亿万化一,实在想瞻仰其风采。”
又是一个想看龙群飞刃的,考虑到与他在大荒有交情在,令狐蓁蓁没提银钱的事,大方点头:“好,现在看吗?”
她转身便走,顾采赶紧拉住她:“这里人太多,不合适。”
他凝神思忖合适地点时间,一时仍拽着她的袖子不放,喃喃自语一般:“……失踪之人多耽误一天便危险一天,还是要先找到线索,不知丛华兄一行在这里待多久……”
话未说完,忽觉一只雪白小巧的纸狐狸蹦跶上了令狐蓁蓁的肩头,顺着袖子往下呲溜,眼看便要落在顾采手上,他顿觉举止不妥,立即松手,却听秦曦问道:“显之兄,有人失踪是怎么回事?”
顾采难免尴尬,他自言自语的坏毛病总也改不掉,竟就脱口说出来了。他们几个一看就是单纯来游玩,他不想让自己的难事叨扰他们,可人家已经问了,避而不答反倒不好。
他只得叹道:“是三才城有人失踪,家里人求上仙门,问询后得知是来了灵风镇,我便前来探查。不过无论是镇上还是这灵风湖,都十分平和安宁,不像有妖作祟,我怀疑是走了邪道的修士所为,今早见到飞刃才忍不住动手。”
令狐蓁蓁小声问秦曦:“什么是走了邪道的修士?”
不等秦曦说话,顾采已毫无眼色地上了:“修士引天地灵气修行,自当维护天地人之正道。一旦追求偏离了这个道,就是邪道,届时无恶不作,无奸不为,甚至为了追求修为的极致,戕害黎民,掠夺元气精血。这种邪道修士往往比妖类作祟还要贻害无穷,向来是仙门头一个要铲除的。”
令狐蓁蓁恍然:“哦,是令狐羽那样的。”
顾采又尴尬起来:“令狐师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一旁的秦曦直接把话题扯回:“我也未发觉附近有什么异常,会不会那个人并非在灵风湖失踪?”
顾采摇头:“不是一个人,是一对夫妇,他们确然住过灵风镇上的客栈,且行李还留着,房钱也没结。”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怀疑是邪道修士所为,大有可能。中土妖想吃人害人,反倒没有大荒铁律的约束,下手也格外残忍,一夜清空数百人的小村镇绝不夸张,邪道修士则小心得多,往往这种零散琐碎的失踪,与他们脱不开干系。
“灵风湖那么大,找起来只怕事倍功半。”秦曦自觉思索这种离奇事件比梳理昨夜纷乱的杂念要轻松无数,“不如先往灵风镇所有客栈问一遍,看还有没有其他突然不见的客人。”
刚说完,叶小宛已坐不住:“我先回神药楼寻师姐们帮忙,若还有更多的人失踪在这里,灵风湖也不会置之不理。”
人家本是开开心心来游玩,这下还怎么玩?顾采实在愧疚,突然想起令狐蓁蓁有个收人情费的习惯,立即问她:“令狐师姐,一千两人情费如何?”
给她的?这么多!她有点遗憾:“可我这次帮不上……”
刚说到一半,却觉一幅黛蓝长袖轻轻拂过脸颊,秦曦拎起一直坐在她头顶的纸狐狸,淡道:“小师姐不会出手,还是我与丛华来。”
令狐蓁蓁撩开那截袖子,一本正经与顾采讨价还价:“但我可以帮忙去客栈问客人的情况,这个人情你给我……”
“小师姐。”秦曦再一次打断她的话,颇慎重地看着她,“你现在是我们太上脉的小师姐,匡扶正道是应当的,何况两个师弟都在这里,要钱是不是有些不妥?”
她吸了口气:“二十文也不妥?”
“不妥。”
“我问你,是不是我当了一脉小师姐,以后就再也不能……”
“是的,不能。”他一眼看穿她的问题,无情地否决。
这修士做得好生没滋味,令狐蓁蓁无声长叹。
明明是很有意思的事,比如云雨山两文钱一张饼卖掉,比如一两银让沈均看一次龙群飞刃,都比白砸给她一千两有趣得多,到底哪儿不妥?
“别让旁人看出你是太上脉小师姐就可以了。”秦曦搓了搓她薄软羽衣的袖子,“以后出门别穿太上脉羽衣,会暴露身份。”
*
纸飞龙低低盘旋在半空,龙背上的令狐蓁蓁已换下了羽衣。
以修士而言,她现在的衣裳未免太过华美,裙摆上绣了大片大片白紫交织的紫阳花,不像修士,倒像个妖娆的富家千金。
于是她理直气壮去找顾采了。
顾采正盯着纸飞龙两眼放光,不知为何,好像年轻修士们特别不能抵抗飞龙的魅力,叶小宛带来的几个师姐们都不例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顾师弟。”令狐蓁蓁愉快地开口,“人情……”
裙摆突然被人轻轻扯了两下,却是躺在龙背上小憩的秦曦。他今日好似专门来和她作对的,总不让她把话说完。
“你穿成这样,怎么打架?”他问得特别诚挚。
令狐蓁蓁把宽大的衣袖裙摆整了整:“我不打架。”
“真的?”
“这是师父的生辰礼,不能糟蹋。打架得穿羽衣,那个轻便。”
所以她之前一直穿着羽衣是为了随时准备打架?还有,都来太上脉这么久了,还管神工君叫师父?
秦曦语重心长:“小师姐,你穿上羽衣的时候就代表了太上脉,不能做人情交易讨价还价。最好言辞再清雅些,若能动辄说些高深话,譬如‘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如此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