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十,风平浪静。
九清山顶千重宫内,须发如银的大脉主刚放下茶杯,便听窗外传来清脆啼鸣,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鸟绕着他飞了三圈,当头撞进掌中,化为墨迹淋漓的信纸。
“南荒帝总算开始做事,褫夺了昌元妖君的封号。”他将信纸展开,微微一笑,“算是个好消息。”
对面的二脉主嗤之以鼻:“死了才褫夺封号,这南荒帝做事实在不利索。”
总比一直不做事要好。
何况,昌元不过一介小小妖君,弄出这么大一场阵仗,多半是有人在后面指使。只盼南荒帝早日查个水落石出,中土和大荒两边的清净日子都是得来不易,切莫再起什么争端。
大脉主指尖一搓,信纸细细化作了青灰,却听二脉主又道:“大荒的事其实与我等无干,倒是唐大脉主既已把人带去了一脉,欠我的那顿酒何时还?”
大脉主呵呵笑起来:“这才回来一天,你就急了,还怕我赖账不成。”
二脉主佯怒道:“你说话不算话,我能如何?”
当初说好了令狐羽的女儿回来给他带去二脉当弟子,找着人后当场又跟他反悔,能怎么办?两个脉主打一架么?
“泰初啊,你们二脉太挤了。”大脉主语重心长,“我们一脉人少宽敞,何况她父亲以前的洞府正好空着,倒省了开辟洞府的麻烦。”
二脉主不免诧异:“令狐羽的洞府你没封?那种地方你给个小姑娘住?”
“有什么好封的。”大脉主喝了口茶,“我看小姑娘倒觉得那里有意思。”
*
此时的令狐蓁蓁正看着“她觉得有意思”的洞府,并没觉得有意思。
这里是传说中令狐羽的洞府,建在一处山间罅隙内,头顶只得一线天,地上连根草也没长,只有五根异常高的石柱,每根石柱顶上建了一间房,各自作为卧房书房客房来用。
没有桥,没有绳索,石柱间离得还特别远,一天得有大半工夫花在攀爬上。
这也罢了,卧房里床褥都是湿冷湿冷的,多半因为这洞府终年阴暗,见不到阳光的缘故。
听俞白说,令狐羽似乎是个性格活泼,能言善道的人,可看看他的住处,好像不是那么回事,总觉着他内心扭曲的可能更大。
想到以后就得住这鬼地方,有点儿难熬,虽然她一般不挑吧,但这里实在是……
令狐蓁蓁难得长叹一声,下一刻俞白的笑声就传来了:“怎么,不喜欢这里?”
说着她便领了一位陌生的白衣女子款款走进洞府。
那女子一双眼朗若晨星,容姿极不俗,气质庄重而沉凝,叫人看不出她的年纪。乍见令狐蓁蓁,她细细看了片刻,带着些许讶然与谨慎的和善,含笑道:“果真与令狐师弟十分相似。”
俞白幽幽叹道:“对大师姐来说是多个小师妹,真好。我原也以为是师妹,谁想是来个师姐。”
她颇没有诚意地拱手向令狐蓁蓁行礼:“见过小师姐。”
不晓得师尊怎么想的,人带回来了,年纪又最小,按理说就该是排行老十,可他偏不给定辈分,被问及怎么叫的时候,他老人家只说:“她年纪小辈分高,你们叫她小师姐就是了。”
她父亲辈分高还差不多,虽是孤莲托生,她又不是令狐羽本人,这声小师姐叫得真郁闷。
见令狐蓁蓁静静站着,俞白提醒她:“你该点个头,然后去见过大师姐。这位是咱们师尊座下资格最老的修士,平日里叫大师姐,在外面人称霜月君的就是她,你可要记好了。”
令狐蓁蓁学了她的样子给霜月君行礼,便听她说道:“此处许久无人打理,荒芜了些,你以后既住这边,还得好好清扫下,若需要什么日常用具,别客气只管和我说。”
令狐蓁蓁马上就开始不客气:“我要粗绳和铆钉。”
霜月君了悟地看着她:“即便搭绳桥,进出依旧麻烦。看来你尚不通修行,这修士入门三大法,回头让小九教你。”
洞府外突然传来周璟的声音:“让元曦教什么?她不是小师姐吗?该她教我们才对!”
罅隙内人影一晃,他已走了进来,一面还装腔作势地奇道:“就这么进来了?这以后是你的洞府,居然不设置阵法?哦,我忘了,小师姐不会。”
又不是她想当小师姐,葱花怎么阴阳怪气的?
令狐蓁蓁正要说话,对面的霜月君已开口问道:“小九呢?没和你一起?”
周璟遇着大师姐,立即变得异常恭敬:“回大师姐,元曦说是近日试图突破境界,要闭关静修一段时间。”
霜月君微微一笑:“才回来就闭关静修,小九倒是勤勉。既然如此,那指导令狐三大法的事,你和老三就上点心吧。她情况特殊,不会耽误你们太多工夫。”
二人拱手称是,她便转向令狐蓁蓁,嘱咐:“你初来乍到,让老三他们带你逛逛一脉山,还是要熟悉下这里才好。”
诶,那粗绳和铆钉怎么说?
令狐蓁蓁还没来得及问,这位霜月君说走就走,眨眼便消失了。
那边厢周璟做出“请”的姿势:“走了,小师姐。”
他特别不甘愿,小师姐三个字念得杀气腾腾。
出得山间罅隙,沿着山道行上一段,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条宽阔河流弯弯曲曲自上而下沿山绕了许多道。奇异的是,一叶不大不小的扁舟正漂在水上,无人划桨,却行得轻巧而迅捷。
俞白纵身上了扁舟,招手笑道:“坐船吧!这个又快又能看个遍。”
周璟也跟着跳上去,居心不良地冷笑:“这位小师姐,请你自己上船。”
隔这么远,她又不会腾风,肯定上不来,居然好意思让他叫小师姐,她多半是史上最弱一脉修士。
俞白踹了他一脚,方上岸将令狐蓁蓁带着一起上船,刚站稳,又狠踹他一脚,怒道:“你给我老实点!再这样欺负人,把你头打破!”
周璟“哎哟”一声:“赛雪师姐,七师弟身娇体弱,禁不起你老人家的踹打,求放过。”
她笑了一声,正要给令狐蓁蓁介绍沿途景致,却听她问道:“大师姐是令狐羽的师姐?她好像比你们都大很多,你们师父之前就她一个弟子吗?”
“要叫师尊。”俞白提醒她,“大师姐我猜百来岁是有的,剩下的一脉修士,从二师兄到老六都是十五年前才新选进来,丛华他们后面三个更迟些。一脉的修士一般不超过十个,都是作为九脉的脉主来培养。其实大师姐已是天人境界,可以去九脉做脉主了,但她好像不愿意,所以还留在师尊身边。”
令狐蓁蓁吸了口气:“真有这么多脉?”
俞白笑道:“瞧你吃惊的样,你来的时候不是见着九清山一共九座山?一座山便是一脉,太上脉共九脉。”
中土仙门的规模好生可怖,还是大荒好,神工君门下就三个弟子,简单明了。
河流湍急,扁舟行得极快,忽而逆流向上拐了两道弯,但见前方乌云盖顶般压下一座险峻山崖,明明是晴朗丽日,崖上却好似有大团的雷云缭绕。
俞白指着可怖的雷云:“那边是小九的……”
话音未落,忽觉风声锐利,只见岸边有数道飞刃杀气腾腾地朝身旁的令狐蓁蓁直刺而来。
偷袭?暗杀?这里不是太上脉吗?
令狐蓁蓁第一反应是躲闪,忽而转念想起自己是修士了,合该有点抵御手段——修士怎么打架来着?放飞刃互怼?
没等她想好,俞白已轻巧地将两枚飞刃夹在指间,与此同时,扁舟也被一股力道挡住,硬生生停在湍急河流中。
她望向岸边,怫然不悦:“不平,我说过许多次,同门间不该骤然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