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找找吧,你能找到的。】
方桂明表情惊愕,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乖乖熄火下了车。
车灯的两束远光灯照的极远,四下荒凉无人烟,森冷异常。
他目光远眺,发觉不远处有一栋显眼老平房,爬满青苔,许是很久没人居住过了。
直觉告诉他,尸体就在里面。
从后备箱拿出工具包,戴上口罩,打开手电,来到平房外。
推门,吱呀一声。
阴湿的粉尘味儿扑面而来,透过口罩,袭入鼻腔,引起方桂明一阵咳嗽。
他忍住味儿,又多带了一层口罩,这才好上不少。
他将手电往前方一照,房内逼仄简陋,屋顶上吊着老旧生锈的灯泡,周围蛛网横生,连丝成结。
设施仅有一张靠墙的四方桌,外加一张铁板床。
这应该是水库守夜人的居所。
但显然,已经被废弃了太久。
不过眼下有一件令他奇怪,甚至说是惊恐的事情。
铁板床上,躺着一具尸体。
是女尸。
正常情况,身为一名法医,基本的职业素养让他们面对任何尸体都淡定如斯,毕竟已是家常便饭。
且加上心里有准备,绝谈不上惊恐。
可眼前这具女尸,却与周围的肮脏环境格格不入,显得过于的干净了。
是的,干净。
说是女尸,倒不如更像是一名裸体睡着的安静少女。
青丝垂落,面容安详,肌肤如脂玉的青春少女。
方桂明凑近,甚至能感受到少女体表下尚有的余温。
手指凑到鼻间,已然没有呼吸。
“死亡时间至多不超过二十分钟!”方桂明心中瞬间被惊恐填满。
少女体表没有任何伤口,唇色粉红,虽然还没有进行解剖,但方桂明觉得少女绝对是被短信鬼给杀死的!
它要干什么?
为什么要特意杀死一个少女让自己解剖?
他不理解。
而不理解,就有对未知的恐惧。
【动刀吧。】
方桂明死盯着短信,最终深呼一口气,妥协了。
不论对方目的如何,他只能照做,没有反抗的余地。
从工具包翻出头灯戴上,又给双手套上白手套,握住24号银色手术刀。
刀尖对准少女肌肤,缓缓下划。
鲜艳的血液从伤口缓缓流淌,落至脚底,冷色调的灯光下清晰可见。
这让方桂明更加笃定,少女死亡时间至多不超过二十分钟。
而解剖这具少女的酮体,也让他产生了一种破坏艺术品的错觉。
一只鬼怎能如此丧尽天良,杀死一位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
他愤恨。
却又无可奈何。
颤抖着手,一字切开胸腹,脂肪不多,没有妊娠纹,没有手术疤痕,没有内损伤。
刀尖继续下划。
胃中留存着温热的饭食,胃液正常,管道没有发黑,不像是服毒死去,但究其原因还需要化验。
可眼下没有条件进行这种繁琐的步骤。
直至他的刀尖划开女尸的下体,愣住了。
典型的暴力性质撕裂创伤,少女生前遭受过侵害,并激烈反抗过。
【现在,再次解剖一下胸腹吧。】
低头看了眼短信,方桂明重新抬头看向尸体时,却发现之前用刀划过的地方已经全部愈合。
微微一愣。
‘这只鬼,拥有改变现实的能力?那么这具尸体难道不是它杀的?’方桂明想不明白,定了定神,重新划开尸体的胸腹。
这一次,不一样了。
心脏呈现青紫色,这是斑块破裂导致血栓形成,引起血管完全堵死,心脏急性缺血才会有的现象。
换言之,也就是心梗。
“她是在遭遇侵犯的时候,突发心梗死的?”
方桂明一愣,然后目光猛然投向少女的脸。
一瞬间,这些年见证了无数尸体的记忆,其中一张关于这张脸的回忆浮现脑海。
是的,他认识这张脸。
只是年份过于久远,他险些忘了。
他也忆起了某件事。
当年,也正是这件事,让他逃离现实,来到了这片乡镇。
...
...
二十年前。
西京。
方桂明大学毕业已经两年,在官方鉴定所工作,转正两年有余,工资却并不如意。
初入社会的一腔热血被现实浇平。
房贷如山,女友着急结婚,家里父亲病重。
他需要时间,需要钱。
而最近,有了这么一个机会。
“方先生,我只需要你帮我证明那个女人是自愿和我家小子发生关系就好,这里是二十万,只要你帮我作证,都是你的。”名为王洪波的富商在密封的车厢里拿出一叠厚厚的红包,笑眯眯放在方桂明的手心。
方桂明看了一眼,将袋子扔在一边:“你的儿子是强、奸犯,欺骗一名同班同学去偏远的乡下实行暴力性侵,导致对方突发心梗而死,人证物证俱在,你给我再多的钱也没用。”
事实上,即便棱角已被社会磨平,但方桂明一直恪守底线,在职的这几年,总有人想收买他做伪证,但都被拒绝了。
眼前这位富商的儿子——王不器,因暴力性侵致人死亡,在两天后将要进行最后的庭审。
如果不出意外,死刑已经是板上钉钉。
而王洪波这时候竟然想收买他做伪证,简直可笑。
“你怎么知道人证物证俱在?”王洪波饱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嘴角的笑容十分让方桂明心里一跳。
“你什么意思?”方桂明皱着眉头。
王洪波把那二十万袋子捡回来,吹了吹上面的灰:“不瞒你说,为了救我家小子,我已家财散尽,上上下下打点过了,现在你是最后一个。”
“你...”方桂明语气一滞。
他这才明白,来这里之前,上级言语中若有若无的暗示,周边同事笑而不语的眼神,代表着什么含义。
王洪波拍了拍手中的钱袋,道:“不然我挖矿的一个大富商,想要收买你,只给这二十万?明说吧,你是最后一个环节,只要你帮我作证,那女人尸体上的伤口只是和我家小子玩新花样弄出来的,这钱就归你。”
王洪波再度把钱递了过来。
他需要的,是让方桂明证明王不器和那个女人自愿发生性关系,而非暴力侵犯的尸检报告。
这样就能把突发心梗死亡定性为意外事件,而非性侵诱发心梗的暴力犯罪事件。
简单点说,只要方桂明能开出假的证明,王不器就能无罪。
他看着这二十万,犹豫了。
周边的人都被收买,自己有必要为了所谓的公正而恪守准则吗?
或者说,自己一介凡夫俗子,又如何做到出淤泥而不染?
他做不到的。
这钱不收回去必然被排挤,说不定还会被开除职务,再无仕途可言。
收了顶多是昧着良心....
‘收不收?’方远明内心挣扎着。
房贷的压力,女友的抱怨,病床上的父亲,一切的一切都需要钱。
最终。
他收下了钱。
庭审那天,王不器被判过失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当法官敲锤的那一刻,他愕然的盯着王洪波。
因为他知道,如果王洪波上下打点过,理应是无罪才对。
可为什么...
深夜,他找到王洪波对质,对方拿着两人在车厢的录音笔,讲出了令他崩溃的事实。
王洪波至始至终,就只打点过他一人。
王洪波跟本渗透不了紧密的官方检察院。
王不器也绝无无罪的可能,最多只能根据现有的证据减低刑法轻判。
他被算计了。
知道真相的方远明被打击的一败涂地,脑中回忆起法庭上受害者家属歇斯底里的哭喊声,愧疚之心难以言喻。
他帮一个死刑犯逃脱了死刑。
想举报王洪波所为,可如此自己也得赔付一生,他无法面对这样的后果。
不为自己,还得为家人。
内心愧疚日益渐重,终是郁郁不得志,卖了房子,和女友分手,将钱全部交给双亲后,他孤身一人来到了这处偏远的乡镇。
这一呆,就是二十年。
...
...
“所以,你是一只来复仇的鬼?”
脑中走马灯消失,方桂明忽然镇定许多。
【我是一只审判鬼。】
方桂明沉默,他没听过这种稀奇的鬼物。
【当年你的伪证让一个该死的人没死,你是否想过会有今天?】
“想过...我无时不刻都在想我是否会因此遭天谴,做梦我都会梦见那位家属的哭容,想着是否应该给他们道歉,可我不敢。”
方桂明一边说,一边取下白手套,放下手术刀,然后跪在那具女尸的面前,磕了一个头:
“对不起。”
【迟来的道歉毫无作用。】
“我知道,但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方桂明起身盘坐,四下打量着这间老平房。
窗户是破的,风阵阵袭来,阴森诡异,呼啸着,整个房间如同一只厉鬼在凄厉咆哮。
“这里是当初王不器性侵女孩儿的地方?”
没有回应,但方桂明也知道答案。
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我这一生错事无数,却唯独这件事让我终日惶惶,不得安宁,良心二字,我甚至连提都不敢提,因为我知道我不配。”
“而你今晚找上我,绝非让我回忆往昔,我也大致猜测出你的目的。当年之事我的确该付出代价,所以...”
他嘴角浮现一丝解脱般的笑容,睁眼轻声道:
“我甘愿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