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为了给冤屈的弟弟李强伸冤,不但卖了家里为数不多的一石粮食,还在当铺抵押了自己唯一的棉衣,这才凑够了一两银子,去应天府衙门对面,找状师写好了状子。
就在他如获至宝的捧着状子,双手呈给门口的衙役,万万没想到,那个衙役只是潦草的扫了两眼,就将李星视若生命的状子,丢了回来,还不耐烦的说了一句话:“你个乡巴佬,什么都不懂,来告的什么状啊?你是辛县李家镇的人,按照规矩,你要想申诉告状,要去你们辛县衙门!”
“啊?”李星听得一头雾水,但是为了给弟弟伸冤,他还是习惯性的堆起讨好般的笑容,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您看看这个,这个释放文书是咱们应天府衙门发出来的啊,麻烦您。。。。。”
没等李星说完,那名衙役不但挥手打断李星的话,还直接用随身的腰刀刀鞘捣了他一下,嘴里更是骂骂咧咧的:“看什么?老子在应天府衙门当差十几年了,告状的事情还用你说?我们应天府衙门每天发出去多少公文,谁有功夫看那些,反正老子告诉你,想告状,就按照规矩,一级一级的告,越级上告的话,小心老子先打你个半死,滚!”
被衙役推了一个趔趄的李星,直接跌坐在了衙门口,手中的状子和释放文书,也随之飘落在地上。
李星顾不上屁股传来的疼痛,赶紧爬过去,将那一份自己用口粮和棉衣才换来的状子,和弟弟蒙受冤屈的唯一证明文书,小心的捡起来,唯恐被地上的污秽沾染上,不能继续使用。
只是,他的这种卑微姿态,非但没有引起这些衙役的同情,反而惹得哈哈大笑,开始指指点点。
“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啊。”
“是啊,一张破状子而已,也不知道他捡来干嘛。”
“别管他了,一个大字不识的乡巴佬,还学人家告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班头说的是,您还是继续给我们讲讲,那个怡红院的小红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你小子啊,哈哈,说起小红姑娘,我可就不困了,话说那天晚上,我陪着咱们应天府李训导,一起去怡红院。。。。”
旁边一脸羡慕的衙役惊呼:“李训导?就是咱们府里出名的老学究?他也去。。。。。”
“闭嘴”旁边年纪大点的衙役呵斥道,“不要命了?人家李训导可是正儿八经的八品官员,那是朝廷任命的,想要捏死咱们这些不入流的衙役,还不是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背后议论长官?”
班头看着两个衙役的对话,满意的点点头,拉着年纪大点的衙役道:“还得是年纪大了,才够得上稳重,比这些毛头小伙子强多了,以后大家都向人家学学,别嘴上没个把门的,瞎几把胡说。”
“额。。。。。。”年轻衙役本想反驳,班头你不也是在背后说人家李训导嘛,还讲人家去怡红院的事,这会倒是说起我们嘴不严实了,到底谁的嘴没有把门的?
可是回想起这位平日里笑呵呵的班头,折磨那些犯人时候的凶狠,年轻衙役终究没有敢反驳,转而跟着大家开始拍马屁。
趴在地上的李星,本想继续再问几句告状的一些程序事情,但是当他抬头,看着应天府衙门台阶上,那些正在嘻嘻哈哈谈笑的衙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能蹒跚着脚步,慢慢先返回自己家。
要说李星为什么不直接从应天府,走去那些衙役所说的辛县衙门,这还要从地理位置说起,李星家所在的李家镇,位于应天府的西边方向,而辛县的衙门所在,却在李家镇的西面方向,也就是说,应天府、李家镇、辛县县衙这三个地方,是一条直线,不管李星怎么去辛县,都是要路过自己家的。
所以,李星最终选择了先回家休息半天,明天一大早再去辛县县衙,继续自己的坎坷告状路。
当天夜里,李星也并没有睡好,自己哄骗老婆,说要卖点粮食家用,结果粮食没有了,钱也没拿回来,而且,细心的老婆也发现,他唯一的那一身棉衣,也不见了。
虽说这个家还是他李星说了算,但是贤惠的妻子蹲在墙角默默落泪的情景,还是让一心为弟弟伸冤的李星心疼不已,为了不让老婆胡思乱想,李星最终还是和盘托出自己那些钱财的去向。
李氏虽然从来没读过书,但是听见自己的丈夫李星,拿那些粮食和棉衣换钱,并不是用于吃喝嫖赌,而是为了弟弟李强伸冤,当即埋怨道:“我虽然不识字,是个妇道人家,但是这种事你不该瞒着我的,你心疼弟弟,难道李强就不是我的弟弟了?明天早上我给你烙饼,你去辛县的路上吃。”
看着憨笑的丈夫,又想到这个冬天,丈夫要穿着单衣硬扛,心疼之余,暗暗决定,不行就再拼凑点布料,找点麦草放里面,也算能稍微抗冻一些。
有了老婆的支持,李星告状的决心更加坚定,第二天一早,背上老婆烙的饼子,就向着辛县的县衙所在走去。
要说人这种动物,活的就是一口气,昨夜老婆的理解,让李星的身上仿佛有使不完的劲,李家镇去往辛县的四十里地,李星仅仅用了两个多时辰,就到了县衙门口。
看见辛县衙门口闲聊的几个衙役,一瞬间李星仿佛回到了应天府衙门口,还是熟悉的官服,熟悉的场景,只不过换了一批人而已。
李星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从怀中慢慢的掏出,那折叠的方方正正的状子和释放文书,这才强颜欢笑的哈着腰上前:“各位官差大哥辛苦了,草民是咱们辛县下辖的李家镇村民,今天来衙门有事禀告,还请几位大人行个方便。”
听见李星的话,几个衙役全部把目光集中到了一位中年男子身上,可能那个男子是这些衙役的班头吧。
男子先是清了清嗓子,并没有伸手接过状子,而是傲慢的抬起头,用眼角瞥着李星,拉长语调问道:“你是李家镇村民?来衙门禀告何事啊?”
“官差大哥,草民的弟弟。。。。。”还没等李星陈述自己弟弟的事情,就被旁边一个衙役大声的呵斥声打断:“放肆!大哥也是你这个草民叫的?你眼前的这位,可是咱们辛县三班衙役总班头,要叫大人!”
李星被这句呵斥吓了一下,从没进过衙门的他,赶紧跪下认错:“是是是,大人说的对,草民没见过世面,大人不要见怪。”
“嗯”班头一副很受用的样子,“本班头不会和你这种乡巴佬一般见识,说吧,来衙门什么事情?要告谁啊?”
“这。。。。”李星一时语塞,回想了一下弟弟的冤屈,他一个不懂律法的老百姓,只是想来讨个说法,可是思来想去,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要告谁。
看见李星茫然的神情,班头皱起了眉头:“你不知道要告谁?那你跑到衙门来做什么?这里是你这种草民乱跑的地方?小心本班头治你个扰乱治安的罪名!”
看见班头上来就要治罪,心乱如麻的李星,突然想到,弟弟的冤屈是应天府衙门造成的,那么自己要想伸冤,应该就是要告应天府衙门吧?
想到这里,李星这个半辈子没打过官司的农民,脱口而出:“启禀大人,草民要告的,是应天府衙门。”
“什么?”
“大胆!”
“这人难道是个疯子不成?”
李星的话一出,惹得一众衙役大惊失色,就连那个班头都是脸色巨变,满脸不可置信的问道:“我耳朵出问题了?你刚才说,你要告谁?”
虽然看见那些衙役失态的情景,李星知道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但是自己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告谁,只能硬着头皮说:“大人没有听错,草民要告应天府衙门。”
“哈哈哈”
“这人八成是失心疯了。”
“跑到县衙告府衙,这也算开天辟地头一回了吧?今天真是大开眼界。”
“是啊,老子在衙门当差快二十年了,这种事还是第一回见啊。”
“别说见了,那话本也没有这么写的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好了,别议论了”班头低声制止了其他衙役的讨论,转头收起脸上的戏谑,严肃的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星的衣着,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胳膊、脖子肤色,确定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
但是班头就是班头,比其他衙役的心思深沉了几分,他唯恐是那些爱好私访的官员,故意来试探自己,所以又警惕的向四周观察了一番,发现没有可疑之人,这才开口道:“谁让你来这里告应天府的?”
“没人让我来啊。”
“那你要状告应天府的哪位官员?”
这一问,李星更加迷惑了,思来想去,自己去应天府也就只见过那个衙役两次,连应天府的官员都是谁,自己都叫不上名字,到底要告谁呢?
班头看见这个农民又摆出一副迷茫的样子,为了彻底打消心中的疑虑,再次追问道:“你到底要告什么事情?”
班头的这句问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李星赶忙重新呈上状子:“大人请看,这是我的状子,我的弟弟被应天府衙门错判九年劳役,最后劳累过度去世了,我想给他讨个公道,所以就去应天府衙门告状,谁知道人家说,草民是咱们辛县的人,所以要来辛县衙门告,所以我就来了。”
随后,李星害怕刚才自己的回答惹恼了班头,继续解释道:“大人刚才问我要告谁,我也不知道要告谁,也不告哪个官员,我想这件事既然是应天府衙门搞错了,那我就告应天府衙门吧,草民没有文化,说错了话,大人请多多担待。”
班头听完李星的解释,又仔细看了状子,最后确信周围没有幕后主使,这才终于肯定,眼前的这个农夫,就是一个愣头青,放下心来之后,回想刚才自己如临大敌的模样,肯定落在了这些手下眼中,自己往日的威信恐怕降低不少。
想到这里,班头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了,就连面前脸上陪着笑的李星,也仿佛在嘲笑自己小题大做,只见班头愤怒的三两下就撕了状子,像丢垃圾一样丢在地上骂道:“大胆刁民,竟然敢扰乱衙门秩序,戏弄官差,真是无法无天,来人那,将这个目无法纪的刁民打出去!”
听到班头发火的命令,其余衙役唯恐引火烧身,抽出身上随身携带的木棍,冲上去劈头盖脸的就打向愣在原地的李星。
“班头说的对,这人就是个神经病,该打!”
“我打你这个刁民,居然敢戏耍大爷!”
“你这种无事生非的草民,打死都活该!”
被这帮衙役打的抱头蹲下的李星,低头看着那已经被撕碎的状子,眼前浮现出自己辛辛苦苦才种出来的一石粮食,还有那这辈子二十岁成亲才穿上的第一套棉衣,身上被打的地方反倒不是很疼。
这些衙役眼看李星抱头蹲下后,就一直呆呆的看着地上,也不知道闪躲,手上的棍子也渐渐停了下来,毕竟万一闹出人命,到时候班头可不会承认自己下过什么命令。
感受到那雨点般的棍棒停下来,李星抬起满脸血污的脸,痴痴的向班头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撕了我的状子?我没有扰乱秩序,我没有戏耍你们,我只是想给自己死去的亲生弟弟要个公道,你们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到底错在哪里。。。。”
班头害怕李星就这么满身伤痕的在衙门口纠缠,为了尽早打发掉这个头脑不清的人,班头清了清嗓子道:“本班头就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按照大圣律法,哪里出的错误,就去哪里伸冤,就算应天府的这份文书错了,你也该去应天府纠正,你跑辛县衙门来干什么?难不成县衙还能管的上府衙不成?真是荒唐!”
“啊?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