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如玉毕竟只是一个不过双十年龄的少女,对于吕小伟所说的问题,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期和被抓后的猜想。
从田如玉小的时候,就在家族长辈的教育下,知道了自己这一生的宿命,就是完成各种家族下达的任务,她和身边的兄弟姐妹都是喊着“一切为了祖先的荣耀”的口号长大。
对于被这些朝廷鹰犬擒获,田家历朝历代都有,而长辈们的统一口径就是,一旦被活捉,想尽办法、找寻一切机会自杀,才算是尽忠尽孝,实在没有机会,就闭口不言,保守秘密。
可是,眼前这位中年儒雅的官员,竟然不是来问玉佩和自己家族情况的,开口仅仅是为了解惑,这是田如玉根本没有预料到的,所以田如玉不但放松了警惕,还破天荒的好奇道:“什么问题?如果牵扯我的同伴,我不会回答的。”
吕小伟点点头,淡淡的问道“本官只有一个问题,代王世子如此倾心于你,宁可抛却荣华富贵和世子之位,与你私奔,何故要下此毒手?还是说,从始至终,世子都只是你谋夺玉佩的一枚棋子?”
这一个问题,直接击碎了田如玉看似坚强的外壳,田如玉万万没想到,这位官员居然的问题,居然是自己和世子那段儿女情长之事。
时刻保持警惕性的田如玉,并不相信眼前之人,会为了这么可笑的一个问题,专程拿着代王的令牌来见自己,说不定,这句话里面就隐藏着什么陷阱。
为了尽快离开这个肮脏的世界,田如玉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说出了自己的愿望:“这位大人,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是凭借你能轻松的来到地牢,想必身份不凡,假如我老老实实的回答了你的这个问题,你能让我用自己的方式,干干净净的离开人世吗?”
田如玉的话,让吕小伟颇为意外,前言这个仅仅二十来岁的姑娘,居然用如此平淡的话语,说出了死亡,要知道,放在另一个世界,她这个年龄,还仅仅只是一个大学生而已。
看着吕小伟沉默不语,田如玉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自嘲的说道:“也对,既然你们能够识破我们的计划,或许也知道我们干的那些事,恐怕我在你上级的眼中,是抓获我的族人最好的工具。”
吕小伟略带抱歉的说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止杀了世子一个人,双手应该沾满了鲜血,甚至可以说是罪大恶极,但是对于你想干净的死去,我只能说声对不起,因为你牵扯的案子,不是我这个八府巡按可以决定的。”
“八府巡按?你就是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吕大人?”
对于田如玉听过自己的名字,吕小伟一点都不感到意外,近几年来,自己办过的很多离奇案件,都被那些说书演戏的人,编成了故事到处宣扬,虽说朝廷明令禁止不得非议官员,但是人家都是打着赞扬的旗号,所以很多当地官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充耳不闻罢了。
毕竟没有哪个官员,会阻止人家吕大人扬名,万一被这位“官场鬼见愁”知道了,到你管理的地方巡视一圈,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些穿县过乡的草台班子,刚开始并不像演这种戏文,唯恐招惹来官司,无奈底层群众喜闻乐见的就是这种惩治恶官、洗刷冤屈的戏文,最后为了观众多点好糊口,只能提心吊胆的偷摸演出。
许久之后,这些戏班子发现,官府非但没有管过,竟然还有官府的人,换着便装来看戏,最后也就不再掩饰,更有甚者光天化日的在县城里面就开演了。
就这样,八府巡按吕大人的名声越传越远,越传越玄乎,已经快要变成日审阳、夜审阴的青天老爷了。
田如玉自小就在妓院长大,耳闻目睹的都是一些腌臜丑事,也坚定的相信,只要跟着族人,推翻如今的皇帝,让建文一脉重夺皇位,才能真正的改天换日。
直到近两年来,身处妓院当丫鬟的田如玉,经常从那些说书先生中听到吕小伟的名字,还有那些离奇古怪的案件,在故事里面,坏人无一例外的受到了惩罚,而好人都洗刷了冤屈。
曾几何时,田如玉一度认为,吕小伟这个人根本不存在,只是那些不得志的秀才写出来的故事,只是为了让生活在底层的大家,有一个盼头,而不至于丧失活下去的勇气。
可是,今天,当这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真真切切的站在自己的面前,田如玉才知道,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一个姓吕的八府巡按。
吕小伟并不知道田如玉心中的想法,只是觉得,自从说了自己的官职后,眼前的女子的眼中,居然迸发出了光彩,和刚才一心寻死截然相反。
田如玉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真的为那么多的百姓洗刷了冤情?还惩治了很多的贪官污吏?”
吕小伟看着对方眼中希翼的目光,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感兴趣,不过,反正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吕小伟点头道:“可能没有那些说书先生所讲故事那么离奇,惩治的官员也只有二十来人罢了。”
让吕小伟惊异的是,田如玉并没有因为二十多这个数字失望,而是第一次露出笑容:“真的吗?世上还有您这样的官员,可惜,我们居然在这里相识。”
这么一句话,让吕小伟第一次审视眼前的女人,看着她满脸的笑容,任何人都不会把她和杀人这两个字联系起来,更不会想到谋逆这件事。
“言归正传吧,还是我刚才的问题,你可以回答吗?”
田如玉的神情顿时变得黯然,眼眶中隐隐有泪花:“吕大人,您是一位好官,我不想欺骗你,其实,代王世子是我杀的第一个人,也肯定是最后一个。”
“哦?”吕小伟略微有点意外,因为世子的尸体,他亲自仔细查验过,一刀封喉,出手干净利落,根本就好像是职业杀手所为。
田如玉慢慢抬起头,目光看向吕小伟进来的地窖口,那里透出的一丝光,照射在这个女子的脸上。
“我现在老实的回答您,吕大人,刚开始我的确是拿世子当做谋取玉佩的筹码,可是,等到世子最后无意间听见我和同伴的对话,知道我的身份后,他情真意切的告诉我他不在乎,他依然要和我一起逃离家族的掌控,那个时候,我心动了。”
说到这里,田如玉满脸的自嘲:“一个从小就当做死士来培养的人,信奉为了完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甚至早已将羞耻从脑海中划掉的女人,居然爱上了任务的棋子,是不是很可笑?”
吕小伟并没有笑,从刚才田如玉的表情和语气中,能够感受到真诚,这也说明,她确实讲的是真话。
“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我的核心问题,你为什么要杀了世子,你们的目的不是玉佩吗?”
田如玉突然变得歇斯底里,大喊道:“我没有办法!”然后,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我真的没有办法啊,世子他听到了我们的谈话,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人和事,假如我不下手,他照样活不了,还要连累我的父母兄弟,一起给他陪葬!”
说到这里,田如玉哭的泣不成声,沙哑的嗓音,在小小的地窖中回荡:“世子,奈何桥上等一等,如玉就要来陪你了,到时候,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做牛做马的伺候你一千年,只求你的原谅,你答应吗?”
说到这里,田如玉求死的念头又涌上心头,对着吕小伟哀求:“大人,您是一位好官,很多人都尊重的好官,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让我去死可以吗?我亲自下地狱给世子赔罪!”
吕小伟摇摇头:“抱歉,刚才我说过,本官没法插手这种谋逆大案。”
“可是”田如玉惨笑道:“可是,大人,小女子罪孽深重,情愿以死赎罪,这还不够吗?你非要眼睁睁的看着,我被那些锦衣卫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算解气吗?”
看着田如玉的凄惨表情,吕小伟也心知肚明,对于她这种谋逆大罪,锦衣卫的诏狱中有的是各类大刑折磨,别说她一介女子,就是钢铁浇筑的大汉,最终都会变成磕头虫。
眼看吕小伟低头不语,并没有继续拒绝自己,田如玉心中已经破灭的幻想,又一次燃起了希望,为了能够完成自己干干净净去死的愿望,只得继续恳求道:“大人,您就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这个女子吧?”
吕小伟思量再三,虽然看着眼前的女子如此可怜,居然连死亡都成了奢侈,但是回想到书生柳生的枉死,还有那些因为玉佩而被牵连惨死的无辜之人,吕小伟最终摇头道:“还是不行,等你到了锦衣卫的诏狱,老实交代你们的家族之事,我想,能少受很多苦。”
说罢,已经得到答案的吕小伟,转身准备离开这个窒息的地窖,毕竟看着一个二十岁的女子,在你面前苦苦哀求一死的情景,并不是那么使人愉快。
突然,田如玉对着吕小伟的背影大叫道:“大人,我把家族的秘密都告诉你,能不能换来一死呢?”
吕小伟刚刚走了两步的身子,突然顿在原地,眼看事有转机,田如玉更是抛出了诱饵:“你知道吗?假如你得到这些秘密,上报朝廷的话,那是天大的功劳啊。”
对于田如玉所说的功劳,吕小伟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在内心分析着这件事,对于朝廷的得失。
从今天的会面,以及刚才和田如玉的谈话来看,大概率她说的是真的,只要自己这会同意,她会吐露一部分家族的秘密。
可是转眼一想,玉佩这件案子,从楚安王开始,一直到代王,甚至更远的时候,到了一百多年前的建文朝。
围绕着玉佩,所见所闻都是皇家的那些尔虞我诈,更有众多无辜冤死的人。
说实话,按照如今的社会制度,吕小伟并不相信,真的让建文后人坐上皇位,就会让整个社会繁荣昌盛,天下再也没有穷困之人。
虽然吕小伟并没有见过那位所谓的建文一脉后人,但是按照常理推论,一个整天东躲西藏、朝不保夕的人,没有经过系统培养的帝王,或许就连读的书也寥寥无几,真的有一天大权在握,或许,对于整个天下来说,将会是一场灾难。
当然,这个推论,要剔除那些白手起家的开国帝王,他们是真正的天选之子,才能从众多的起义者或者篡位者中脱颖而出,这不是温室培养的帝王可以比拟的。
退一万步讲,假如自己现在答应了田如玉的条件,那就意味着,吕小伟在听了她所谓的秘密之后,就要谋划着给她创造条件,让她能够干净的自杀。
不说这件事的难度非常大,就田如玉死亡这件事,肯定会牵连代王,让朝廷和皇上怀疑,代王是不是和贼人勾结,是不是杀人灭口,否则,明明已经生擒的活口,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死了?
再想的深远一点,如果这件事导致内阁和皇上,继而怀疑其他几位拥有玉佩的王爷,那么造成的朝廷内耗,又不知道增加多少,把这些白白浪费的内耗,想办法变成天下老百姓的福泽,不好吗?
虽说眼前的这个女子,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但大概率只是因为被抓后,想到了锦衣卫的那些酷刑而害怕,说实话,吕小伟的心中虽然稍有怜悯,但远远达不到为了她一个人,而做出那种后患无穷的事情。
而且,把田如玉移交给身负皇命的锦衣卫刘同知,不但可以让锦衣卫查明事情真相,也是捣毁这个组织最简单的办法,何必舍近求远?
想到这里,吕小伟微微偏过头,淡淡的回了一句:“本官的问题已经得到答案,其他的事情也不想知道,你好自为之吧。”
田如玉绝望的看着吕小伟离去的背影,疯狂的大吼大叫,发泄着心中的恐慌。
走出地窖的吕小伟,看着即将落下的红日,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心中不免轻松了一些。
只是吕小伟并不知道,世上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你想要躲着时,它却偏偏找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