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界苍梧门掩藏在云雾之中,诸多凡人在山门外的浮岛等候。
上至而立不惑的中年人,下到总角之年的孩童,皆是有幸身具灵根被苍梧门选中。
仙途浩渺,能寻到仙踪的人少之又少,若是通过考验,他们便可拜入仙门,踏上仙途。众人大多按捺不住好奇的神色,偷偷地向一旁张望着。
为他们领路的蓝衣青年温言安慰道:“过会儿会有天枢阁的前辈前来带你们进行考验,不必太过紧张。”
这虽是他第一次来接引入门弟子,不过过往流程却已是向天枢阁的前辈请教清楚了。
这些人皆有灵根,若是在其他小宗门,早就皆入门墙内。但苍梧门作为灵虚界仙宗之首,收弟子却不只看资质。
“仙人,都要考什么呀?”一个机灵的男童讨好的问。
蓝衣青年笑道:“我苍梧门最是注重弟子心性,只要你们过得幻世镜,便是通过考验了。”
“幻世镜是什么?”男童疑惑的问道。
“我知道我知道!”另一个粉雕玉琢的小胖子骄傲的说:“幻世镜是一个法宝,可以变幻世间所有的东西,像真的一样!”
青年闻言看了他一眼,幻世镜虽不是什么秘闻,但普通人却是接触不到这等信息。这孩子应是哪个世家或是仙门之后。
“哇,那我岂不是在法宝里就可以成仙了!”
“那是假的,”小胖子不屑的撇撇嘴:“梦里成仙有什么好。”
“既然都变得像真的一样了,那我要的都可以在法宝里实现了啊。”提问的男童不服气的反驳。
“修真便是要去伪存真,若是沉溺幻境,那就是‘修假’了。”一旁的少女打趣道,引得男童瞪了她一眼。
蓝衣青年笑着说:“不错,修行一途会被很多外物影响,沉溺其中便不得寸进。你小小年纪就知道这些,很难得了,叫什么名字?”
少女见青年夸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问心,谢问心。这些也是听引我入仙门的仙长说的。”
蓝衣青年还未回话,一位身着白色道袍的青年修士御剑而来,看了看下面翘首以待的凡人,点了点头,向蓝衣青年道:“今年多了不少。”
蓝衣青年拱手,口称莫师叔:“之前派往千旬山查看的前辈们顺路多带了些有灵根的弟子,麻烦师叔了。”
莫师叔淡漠的点了点头,拿出了一个船型法器,掐了一个咒诀,只见法器迎风而长,变成了一艘十丈见方的巨大楼船。虽是船身,却无桅无帆。正中三层阁楼,似金石铺就,雕梁画栋,精细非常。莫师叔看向众人:“尔等不必惊慌,且随我来。”
众人未等惊叹,便发觉已置身于大船之中。自己随着大船腾空而起,向山门飞去。
船上众人见莫师叔神色清冷,不敢上前搭话,只得惊奇的望着船外云雾变幻,不多时降落在山门前。
莫师叔收了法器,向众人道:“前方旋涡便是幻世镜的入口,我不能进去。只要过得幻世镜的考验,便可进入外门。未通过者亦可退回浮岛,以期来日。”
众人神色各异。有的战战兢兢,忐忑不安;有的跃跃欲试,众生百态,不外如是。踌躇了一阵,一个少年率先走进了旋涡,其余人也尽快跟上。
……
谢问心一走进去,便觉一阵头晕目眩,其余众人消失无踪,眼前已转换了光景,这是个熟悉的闹市。
千旬县,她从方寸冢遁出后所在之地,亦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抬头张望了一圈,这幻境与她印象中的千旬县别无二致。街边的店面,来往的行人,有几张还是熟面孔。一种奇异的力量在影响她的感知,那是幻术。
若是其他人,恐怕早在无知无觉中忘怀了仙门测试。谢问心不着痕迹的摸了摸颈间所系的玉佩,心中安定下来。这灵珏不愧是神物,竟让她凡人之躯在幻世镜中仍保有清明。
无所事事的沿着街走了起来,正想着是如往常一般去春和楼吃些点心,还是回到家中看看,却见一个少女奔过来抱住她的腿哭道:“谢小姐救救我!”
来了。
这应当是考验的一环了。谢问心也不惊讶,笑眯眯的问道:“这不是张家姑娘吗,你先起来,这是怎么了?”这张家姑娘她也是认识的,闺名张芸芸,是城中张家杂货铺张掌柜的独女。虽有过几面之缘,但谈不上什么交情。
“我父亲前几日去了……城中那恶霸王二虎便说要我过门做妾,呜呜呜……”张芸芸边说边流泪,提到王二虎仍难掩惊恐。
这事谢问心倒是有所耳闻,王二虎平日欺男霸女,仗着姐夫是县衙师爷,素来横行无忌。而张掌柜,也却是上个月过身。
这幻世镜,有些意思。
谢问心挑了挑眉:“你尚在孝期,族中长辈不管吗?”
“他们收了钱,哪会管我的死活……”张芸芸绝望的说。
“你很可怜,我真的很同情你。”谢问心歪着头看她:“那么,你不去县衙报官,为何来找我呢?”
张芸芸似被她的话惊到,艰难的开口:“若是……报官,我的清誉就毁了……你我皆少失怙恃……我以为……”
谢问心饶有兴致的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呢?”
张芸芸咬了咬下唇,像是要哭出来:“如今王二虎堵在我家,只求谢小姐收留我几日。”
谢问心温言劝道:“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你家可还有信得过的远亲?”
张芸芸抹着眼泪:“没有了……我举目无亲……”说着又悲戚的哭了起来。
“这样啊……那就去我家暂避一段时间吧。”谢问心拍手做了决定。
“多谢谢小姐!”张芸芸喜极而泣。
……
来到城西谢家的宅子,只一进的院子,平日也只有谢问心一个人住。这一路谢问心都在观察,也不着痕迹的试探了张芸芸。但无论怎么看,这幻境,都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
真实。
天衣无缝的真实。
若她没有灵珏,恐怕也只以为是清早出门遛个弯儿,就撞见了这一桩闲事。
二人走进宅子,张芸芸羡慕道:“谢小姐比我强得多,家中留有田产,吃穿不愁。不像我……父亲在时还好,尚能读书认字,衣食无忧……如今却连家也不敢回……”说着说着又要哭起来。
谢问心看着她,想了想,问道:“你可有心悦之人?”
张芸芸一惊:“没有!”似觉自己反应太大,略有些不自然讪笑道:“我尚在孝中,哪有这些心思……谢姑娘莫要取笑我了……”
“别担心,我只是随便问问。”谢问心微笑地看着她,“我去给你收拾间客房。”
“真是劳烦谢小姐了,我也来帮忙吧……”张芸芸红着眼低声道。
谢问心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
亥时三刻,夜幕暗沉下来,许多人家早已熄了灯,连城中守卫都到了最松懈的时候。今夜无星无月,倒是个打家劫舍的好天气。
客房的门“吱呀”的开了,张芸芸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门,神情变幻的看着谢问心的房间,最终咬了咬牙:“对不起了谢姑娘,你什么都有,可是我除了子安一无所有了。”她眼中愧疚一扫而过,悄悄地打开了大门。
门外,早就埋伏的王二虎带着几个手下拿着麻袋一蜂窝冲了进来,对张芸芸满意道:“你干的很好,我已经把那个废物放了。”
张芸芸略有些犹疑,最终还是哭着跑了。
王二虎也不管她,对着手下招呼道:“先把值钱的东西都收走,顺便把谢家那个丫头抓了。”
手下一哄而散,翻箱倒柜的搜罗起来。都是些鸡鸣狗盗之徒,做起这些也是顺手,看到古董字画金银器物都装了,动作麻利,也没弄出太大声响。
东西装的差不多了,一个领头的回来报王二虎,东西收的差不多了,可人没找到。
“不见了?她还能飞了不成?再给我找!”王二虎火冒三丈的踹翻了一张椅子。他看上谢家那丫头好久了,可惜她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无从下手。这次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这钱和人,他都要!
又找了一阵,所有的房间都找遍了,仍一无所获。一行人见天快亮了,只得放弃。
……
谢问心悠哉的坐在谢家房外的树上,枝叶繁茂,将她的身形掩藏在阴影之下。东方已透出了些光亮,偶有晨露顺着绿叶滴在谢问心身上,她似无知无觉般,并无动作。
这幻境果如现世一般无二。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些人离去,思考着幻境到底是何意,这关应是过了吧?
“就这样看他们抢走你家的东西吗?”
第二关这么快就来了。谢问心挑眉,听到声音转头看去,一个清俊的少年抱臂站在她旁边的树上,也不知看了多久。少年眉眼精致,气质卓然,望向她的时候眼含笑意。
谢问心欲说的话就这么梗在喉间,竟一瞬间失了神。
这张脸……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少年见她不回答,也不恼,轻轻一笑,唤了一句:“姑娘?”二人只相隔几尺,谢问心甚至可以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那眼眸纯净无暇,干净的仿若云山中的醴泉,让人不自觉生出一丝好感来。
这张脸是如此熟悉。
几百年来,谢问心的肉身在方寸冢中早被九极罡风所毁,神魂也在这绝域中消磨无几,唯有这张脸,是她苟延残喘中的一道梦魇,她的心障,那些过往中的点点滴滴,和真实到无以复加的谎言……
连暮初。
须臾之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本就在方寸冢消磨了几百年,神魂极其不稳。在千旬县用了十六年来安定道心,如今却是这般轻易的被搅动了。谢问心握紧了拳头,目光一凝。
内心暴风般的情绪终究归于平静,最后化为一股尖锐的杀意。
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谢问心忽的咧嘴一笑:这幻世境,果真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