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农历二月十五,晚上有鬼市,又刚好是周日。我从昨天周六开始就跟着师父上山抓蛇虫蛙鼠。今天我们师徒二人又在师父的小院里忙活了一整天,才把晚上的食材准备得七七八八了。
到了傍晚,师父自己炒了几个小菜,难得和我一起吃顿正经饭菜。师父可不单单只懂得弄鬼吃的菜,人吃的菜也炒得相当不错。所以我就一直有点纳闷,师父好好的厨子不去当,为啥非要去伺候那些鬼?在鬼市上摆摊确实能赚些钱,但毕竟十天才一开市,小打小闹的,肯定不如每个月领工资强。鬼市上其他那些摆摊的人,在白天也都有份正儿八经的工作。
也许师父的性格就是那样,说好听的就是闲散惯了,喜欢潇潇洒洒、随遇而安;说不好听的还是懒。当然这些话我只敢在心里想想,肯定不敢真的去问他。
因为鬼市要晚上十一点才开,我们也不着急,就一边吃一边聊会天。师父不抽烟,但是偶尔会喝点小酒,而且只喝自己酿的药酒。以前他都不准我喝,自己也不会多喝,浅尝即止。不过今天师父似乎心情不错,破天荒地也给我倒了一小杯,说是我现在差不多是大人了,喝两口没事。
我以前没喝过酒。原因就跟我从来不抽烟是一个道理:师父盯得太紧了。我拿起酒杯,先用鼻子嗅了嗅,咦,反正这味道我是不觉得是香。我小小的抿了一口,呸!又辣又冲!我摇摇头跟师父说,我不喜欢喝这玩意儿。
师父嘿嘿笑了两声,道:“你不想喝也罢。酒这东西,不完全是坏的一面,就怕喝上瘾喝过量。你经常接触鬼物,偶尔喝两口对你有好处。”
我还是摇头,坚决不喝。师父也不再勉强,自斟自饮,又随口问了几句我最近学习如何?我家里生意怎么样啊?我也随口应付着,师父也不会去较真。
闲聊到了快十点,师父的手机响了。他用的还是老机型,只能打电话、发信息,现在俗称老人机。师父接通了电话,然后一直听对方在讲,自己只是嗯嗯呃呃了几声,最后答了句:“好!我现在就过去!”
他挂掉电话,看着我,突然道:“今天晚上我有点事要去处理一下。鬼市那边,你就自己去吧!”
“我自己?”我有点愣神,我还从来没有自己去过鬼市,每次都是跟着师父一起去的。
“嗯!”师父也不多解释,起身回房里换了身干净衣服,又塞给我几张鬼火符、敛阳符,道:“今晚能卖多少是多少,赚的钱你自己拿着吧!”
刚走出两步,他又回头吩咐道:“在鬼市不要跟人、跟鬼起纷争,照常摆摊,照常收摊就行了。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事,可以去找看坟老头。再不行,就回来告诉我,不要自作主张!”话说完,师父就出门走了,连吃饭的碗筷都留给我一个人收拾。
“哦......”我看着院子里准备好的食材,这才反应迟钝地答应了一声。这时候师父早就走远了。
得叻,剩下的活儿都是我一个人的了!我先把碗筷洗干净放好,再麻利地将食材装上小车摊。其实我心里有点小开心。师父刚才说了,今晚赚的钱都归我!如果今晚的生意还能像上次一样兴隆就好了,嘿嘿!
就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地我就把小车都给装满了。完了我自己试着拉一拉,妈的太重了!果然人不能太贪心了!没办法,我只好卸掉了一部分食材和一半的桌凳,这才拉得动那辆小车。
大家也不要笑我见钱眼开。打小家里因为给我治病,看医生,找道士,搬家什么的,已经欠了一屁股债,到现在都没有全部还清。所以平时爸妈都不舍得花钱,也不会给我多少零花钱。我在师父这边打下手偶尔还能挣一点,不然口袋里空空的。况且,我现在学习这么烂,又没有一技之长,高中毕业后能找到什么好工作?说不定以后也就只能跟着师父继续到鬼市摆摊,或者学师父一样当个假道士混口饭吃了!
我自己一个人吃力地拉着那辆小车,慢慢地往乱葬岗而去。刚走到排头村,我就已经累得够呛。可村后面是个大坡,坡上是公共墓地,墓地后才是乱葬岗呢!我停下来,坐在一块石头上喘气,心里哀叹着接下来要怎么样才能把小车拉上坡去。这时候,李叔也拉着小车来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冯师傅呢?”李叔问道。
“唉,别问了!今晚上就我一个人了!”我擦着汗,摆摆手道。
李叔看看我那堆得满满的小车,也摇了摇头,说你一个人来还装得这么满?他卖的是面点,就包子馒头之类的,客人买了拿走就吃,所以小车上不装桌凳,轻松不少。他平时来鬼市摆摊就跟着我们行动,我们来他也来,我们走他也走。他对我师父很客气,估计也是被我师父给忽悠住了,觉得能当道士的肯定会捉鬼。唉,其实我师父还真不会捉鬼!
不管怎么说,李叔还是很热心,当即就决定先帮我把车推上坡,再下来拉他自己那辆。我们不好意思光让他帮忙,又一起下来帮他推车。好不容易两个人把两辆车都拉到了乱葬岗,看坟老头已经布好阵旗,鬼市也已经开始了。
经过入口时,李叔要停下来买符。看坟老头瞄了我一眼,问道:“今晚就你一个人?”
我点点头。老头“哦”了一声,又问:“要不要买符?”我摇摇头说不用了。然后老头就没有再问什么,但是我总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奇怪,感觉有话没说完。
我也懒得管那么多,师父不在,摆摊的活都得我一个人干。忙前忙后的,好一会儿我才把摊子摆出来,接着便开始招呼生意。
可奇了怪了,今晚我在那儿站了一个钟头,愣是没有一个顾客上门来。有几个鬼从我摊子面前经过,我还冲他们招了手,他们摇摇头去了对面李叔那儿。刘公刘婆这些熟客也不见来。
又过了一会儿,我终于看见范秀才摇头晃脑地走过来,心想着总算是可以开张了吧!
“秀才公!今晚想吃点什么呀?”我客客气气地招呼道。
秀才看了看摊子上满满当当的小吃,道:“嚯!今晚为何如此丰盛呀?”他伸出手指,刚想点几样,突然抬头瞅了瞅我身后,然后皱起眉头问道:“咦?尊师......不在?”
我摇摇头,回答:“他今晚有事不来了,就我一个人。”
范秀才表情变得古怪起来,搓了几下手,也不点东西吃了。他突然低声道:“那你要多加小心为是!”然后转身便走了。
“哎,干嘛走了呀?”我急忙喊他,但秀才连头都没回。
“真是见了鬼了!”我嘀咕道,心中郁闷,也没有意识到我这句话里的语病。师父不在,这些鬼就不往我这摊子上来了,这是明摆着不给我面子嘛!
可有什么办法呢?我只好气呼呼地坐在凳子上,赌气似的猛摇着扇子。我往旁边几个摊位看了看,人家的生意照样挺好的。我又看见了几个熟客的面孔,可他们似乎都在刻意躲得远远的。反而是几个野鬼、小鬼在附近游荡,还偷偷往这边瞟。我再笨也能看出来这当中肯定有啥不对劲的了!
正在我琢磨不透的时候,穷鬼老曾和饿鬼老陆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小鬼,但是却不见老张和肥包的踪影。
“哎哎哎!”我赶紧站起来,拿扇子拦住他们,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穷鬼老曾笑嘻嘻地反问道:“你说我们到你这儿来还能干什么?肯定就是来吃东西呀!”
我鄙夷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老曾,又问他:“那你有钱没?先拿出来看看!”
“切!看看就看看!”老曾一脸的坏笑,冲老陆使了个眼色。老陆一声不吭,直接将肩上扛的一个麻袋扔到地上,扯开袋口让我看。
卧槽!一阵金光差点闪瞎我的狗眼,不,是双眼!麻袋里居然全是金光闪闪的元宝!
当然,纸元宝不会发光。不过鬼是虚物,纸钱、元宝烧给他们后也变成了虚物,但是有阴阳眼的人能够看得见,就成了实体,跟真的一般。
“怎么样?够我们吃一顿了不?”老曾得意洋洋地问道。
我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老陆是从哪来弄来这么多元宝,也不知道老曾又怎么搭上了老陆。但是,开门营业接待的就是顾客,赚的就是钱,正所谓有钱便是爷嘛!
我不禁露出笑容,然后招呼他们坐好。老曾大大咧咧地坐下,对我道:“你有什么就上什么!钱我们有的是!”
我答应了,开始忙碌起来。我先把一些现成的小吃端上了桌,那些鬼们便立即狼吞虎咽起来。尤其是那饿鬼老陆,话没有说一句,嘴巴却从来没停过,他一个鬼就比其他鬼吃的加起来都多。
我火力全开,炉子上热着粥,煮着面,烧烤架上翻着一把一把的串,忙得我连汗都没空去擦一下。那些鬼吃的又快,弄好的东西刚一端上桌很快就吃完了,然后就开始敲桌子,喊快点快点。我是累并快乐着!
可高兴之余我似乎又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不过我瞧见那一麻袋金元宝就摆在老陆脚下那儿,顿时又疑虑全消。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可今晚却是有钱能使人推磨!我就跟一个陀螺一样在摊子和桌子之间不停地打转。很快地,我车摊上的食材全部都被他们给吃光了!
“呃!”老曾打起饱嗝,站起身来要走。我赶紧上去拦住他,说还没结账呢。老曾用手指了指老陆,径直走了。老陆也起了身,麻袋也不拿就走,他后面一小鬼嘻嘻笑道:“这一袋子元宝都给你了!”然后所有的鬼顾客一下子就走得干干净净。
那一麻袋元宝我刚刚看过,拿来付今晚的账绝对够了,但是我还是想倒出来数一数有多少。我不敢直接拿手去碰,先用了一根小棍去拨开袋口。袋子里黑乎乎的,那金光闪闪的哪儿去了?我一惊,下意识地要将麻袋口撑大一点来看,结果拿棍子的手动作太猛了,接触到了麻袋口。那麻袋也是虚物,顿时“蓬”地一下,一阵绿色的火苗升起,麻袋包括里面的东西全部变成了灰!
我愣住了。这怎么办?到底这麻袋里原来有没有元宝?但是不管原来有没有,这会儿肯定是没有了!
我急得直跳脚,想找刚才那帮鬼问清楚,可他们早就一溜烟走光了。我弃了自己的摊子,沿着其他的摊子一路找过去。李叔见我着急的样子,便问怎么了?
我也讲不清楚是自己犯了错摸了纸钱,还是那些鬼在捉弄我,只一个劲地问他有没有看见穷鬼老曾和饿鬼老陆去哪儿了?
李叔摇摇头说没注意,只看到他们刚才一直在我的摊子那儿吃东西了。我又挨个摊子找过去,其他的摊主也说没看见那两个鬼。一堆鬼挤坐在戏班子那儿看戏。我冲过去凑到一张一张的鬼脸面前去查看,也不管他们大声抗议我挡住他们看戏了,结果还是没找着。我只好沮丧地走回了自己的小摊,看着那堆纸灰愣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老邢又骑着高头大马过来收保护费了,不过今天没有带小鬼。我指着那堆纸灰对老邢道:“呐!都在这儿了!你想要就全部拿去好了!”
老邢虽然没有头,但是并不妨碍他说话。他的肚皮一鼓一鼓的,声音就从腔子里传出来,就像腹语一样。老邢瓮声瓮气地道:“你师父没教过你不能拿手碰纸钱么?”
“我当然知道!”我愤愤地答道,“但这不一定就是我的错,肯定是穷鬼老曾和饿鬼老陆他们搞的鬼!这袋子里压根就没有钱!”
“没有钱为什么你还收?”老邢又问了一个让我抓狂的问题。
“我,我一开始是看到里面有元宝的,所以我才肯收的。但是,但是后来我打开袋子来看的时候就没有了!”我比划着想把事情讲清楚,结果更讲不清楚了。
“所以袋子里面还是有钱的!是你摸到了才变成纸灰!那怪不得别人!”老邢下了定论,又伸出手来道:“今晚我的例钱你还是要给的!”
“我没钱!”我耍起了性子,黑着脸对他道,“既然你收了保护费,就应该管事!除非你帮我把穷鬼老曾和饿鬼老陆找来,让我跟他们当面对质。到时候弄清楚到底是不是他们捣的鬼,我再把今晚的钱给你!”
“不行!”老邢语气变得生硬起来。他没有头,自然看不出脸色变化。但他赤着上身,胸膛不停地起伏,纹身变成了红色,腔子里发出“呼呼”的声音,明显是在发怒了。
“这事我不管!也不想管!你们平时都不怎么交例钱,我每次来都只是随便拿点东西打发我!今晚你莫想蒙混过关!”
师父不在,我没了靠山,老邢显然也是不想给我这个面子了。“你看,我这全都只剩下纸灰了,我拿什么给你嘛?”我气馁了。
老邢也拿我没什么办法。他想了想,然后策马走到摊子前面,伸手把我熬粥的那口锅拎起来搁在马脖子上。“这个我就拿回去当尿壶了!”
“哎!这个你不能拿!没有锅我还怎么做生意啊?”我急忙跑过去想阻止老邢。老邢猛地一拉缰绳,座下那匹纸马长啸一声,人立而起,扬起前蹄踢了两下。我被那马突然吓了一跳,赶紧往后躲避,摔倒在旁边一个坟头上。老邢也不再跟我啰嗦,骑着马转头就走了。
我狼狈地从坟堆里爬起来,快气疯了,但是又没处发泄。这时想起师父交待的话,只能狠狠地跺了两下脚,把怒气又咽回肚子里。我悻悻地收拾好碗盘碟子,将桌椅装上车,准备提前回家。李叔见我要走,也犹豫着要不要一起走。但是他的面点摊今晚生意不错,东西也没卖完,最后也没跟过来。
我推着空车子走到鬼市出口,看坟老头正坐在那儿抽烟筒。他放下烟筒问道:“这么快就卖完了?今晚收了多少钱?”
我气不打一处来,又开始抱怨一番。看坟老头面无表情地听我说完,然后道:“这么说,你今晚没有纸钱要兑换了?那你得给我入场费一百块钱,人民币!”
“我今晚一分钱都没赚到,去哪儿拿钱给你嘛?”我不禁哀叹道。“再说了,你不能光收钱不管事啊!我被那些鬼欺负了,你得给我主持公道才对嘛!”
“那些鬼怎么欺负你了?咬你了?还是打你了?”老头突然问。
“他们不是打我,但是他们合伙起来骗我呀!”我辩解道。
看坟老头摆摆手,道:“在这鬼市里,人骗鬼,鬼骗人都不归我管!包括鬼和鬼打架,人和人打架我也不会管!只有人打了鬼,或者鬼打了人,我才管!”
我无语。按这老头的说法,明摆着就是投诉无门了。
“只要进了我这里摆摊的,都要给入场费。至于你在里面赚没赚到钱,不是我的问题。还是赶紧把钱交了,回去找你师父吧!”看坟老头又伸出手来,示意我赶紧交钱。看样子我要是不交这钱,老头可能也像老邢那样,把我整辆车都得扣下来。
也只能如此了,我不得不认栽。出门的时候师父根本没给我钱,我只能拿自己的零花钱先顶上。幸亏有前几天赢的那一百八十块钱,我还不至于落得身无分文的地步。
交了钱,我拉着空车往外走,心里大骂倒霉。本来以为今晚能小捞一笔,结果反而损失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