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什么?稍后,鸿十大人自然会送令妹回去。”叶倾见宋海还在犹豫,忽然不耐烦地斥道,“你还不走?!”
他语气冷厉,掌风忽起,马车周围顿时飞沙走石。
宋海自知不是叶倾的对手,宋珍又在他手中,只好听他的话跳下马车,向城内奔逃而去。
鸿十心中闪过数个念头。难道寺卿大人和郡主真的放弃阻击,让这个杀人魔离开长安?
他一边思忖着,一边分散叶倾的注意力,“你科考功亏一篑……是你自己学艺不精,怎能怪到……圣上头上?”
“鸿十,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出城吗?”布衣长衫的男子忽然抬眸看向他,阴阳怪气地挑了挑眉,“赵玄机、宋海,他们与我不一样,他们含着金汤匙出生,我看见他们就心生厌恶,所以处心积虑地嫁祸赵玄机,本来还想杀了宋海。但是你……自从我听宋珍说起你,总觉得有几分亲切。”
他的意思是,鸿十出身孤苦伶仃,同样是由老和尚带大,也同样从小练武,他们二人的经历有几分相似。
但是鸿十可不觉得他亲切,厌恶地问道,“叶倾,你到底想怎么样?”
“今日……我本来想杀了宋海兄妹,就离开长安。”叶倾前倾身子,嘴角微弯道,“可你来了,我忽然改变主意。”
“只要你救救宋珍,什么都好说。”少年不想与这个变·态多言,但是宋珍在他手里,且受了重伤,除了叶倾,恐怕无人能救。
他师父净一也是化境,鸿十知道化境的功夫可以伤人,也可以救人。
叶倾望着他,意味深长道,“你我同样出身尘埃里,我见你时,心生恻隐,打算点化你。让你得见化境,恢复自由,不再为皇权卖命。”
“好说,你放了宋珍,我立刻辞去御前侍卫,出家为僧。”鸿十苦笑一声,眼中泪光闪过,轻轻拭去,“师父本来……也有意如此。”
“你要救宋珍?”叶倾垂首看了一眼伏在他腿上的白衣女子,蹙眉道,“何苦来哉?”
白衣女子听到自己的名字,好像有了一丝反应,手指动了动。
“求求你,叶倾!”鸿十见宋珍手指微动,顿时激动地跪下,“你放了她!”
“我放了她简单,可惜……”叶倾两手一摊,摇头道,“可惜她早已伤了要害,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胡说!”鸿十能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中凉透,“方才你分明说……你封住了她的穴道……”
“不错,我是封住了她的穴道,可我没说……能救她啊!这可不能怨我,她是为了宋海挡那一刀……”叶倾忽然又“啧啧”两声,诡异笑道,“刚刚还说要出家,怎么又为了一个女人哭?”
鸿十心中恨意滔天。他不敢想,自己跟宋珍兜兜转转,好不容易能在一起,就被这家伙一刀拆散。
“叶倾!你不讲信用!”少年的声音沙哑,恨透却也无奈。
“鸿十……”此时白衣女子忽然发出一声梦呓似的低语。
叶倾朝鸿十做了个“不可”的手势,面无表情道,“看在咱们相识一场,我就把她还给你,让你们共度最后的……半柱香时间吧。”
灰袍男子将宋珍放到鸿十怀里,自己则站起身,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去。
初冬时节,延平门外苍茫一片。
一阵风来,两侧山上的树枝发出怪异的低吼声,沙尘遮人视线。
布衣男子轻蔑地扫视了一圈四周的旷野,数丈远处的沙土中,大理寺的暗卫早已布下。
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在长安城杀了数人,惊动了高高在上的天子。叶倾忽然冷笑一声,想不到自己是以这种方式走入天子的视线。
不,还没完,出了城,他还要做一件事,他要凭一己之力,挑战大理寺百名暗卫,然后,全身而退。
天子知道这件事,应该会后悔错失他这个人才吧?
叶倾嫌弃地将手上的血迹随意擦在衣袍上,闲适地踱着步,等着那些暗卫攻上来。
马车内。
绣着鹧鸪的锦缎车帘垂着,车头一盏淡黄灯笼的灯光隐隐投进来。
白衣女子心口的伤处不明显,却精准刺中了要害的脏器,鸿十不敢触碰,只小心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宋珍睁开眼睛,望着眼前陌生的景象,似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鸿十,那个叶倾……他武功……”
“宋珍,你等着我去外面解决了那个变·态,就送你去医馆。”鸿十忍着泪,他不敢解开宋珍的穴道,怕她突然失血而亡,“你等着我……”
“不,你别走……”宋珍勉强抬手指了指背后,声音微弱,“你陪着我。”
昏暗灯光下,鸿十只觉得手心有些粘腻,抬起手才骤然发觉她后背竟全都是血,那一刀贯穿了她单薄的身体直达背部。
叶倾明明说封住了她的穴道,他明明给了自己希望……
鸿十再也忍不住,大颗的泪珠滚落了下来,“宋珍,宋珍……”
他今年才十八岁,从前并未爱过一个女人,却已提前尝到了痛失所爱的滋味。
“都怪我……那时候只顾盯着楚少卿,没有留意到你。”宋珍艰难伸手,替他拂去脸上的泪水。
“是我那时候……年纪太小了,”鸿十不住地摇头,握住她的手,“我应该早点……注意到你。”
初见宋珍,他才十五岁,从未将男女情长放在心上,相识三年,可叹缘分短暂。
“那个方胜,你有没有丢?”宋珍忽然问道。
“没丢,不会……我不会丢的。”鸿十低头亲了亲她的脸,“宋珍,咱们还没成亲,你不能……”
白衣女子忽觉全身的气力被什么抽走了,眼前也一片模糊,便知道时候近了,“鸿十,我怕……”
这模糊与黑夜的漆黑不同,那是一种真正的虚无。
“不怕,宋珍你别怕,你等着我去杀了那个叶倾为你报仇!宋珍……”少年感觉到怀里的女子忽然安静下来,连微弱的脉搏声也消失不见,“你等着我……”
宋珍最后,竟然连一口血也没有吐出来,没有哀嚎,没有大哭,马车内就这么完全地安静下来。
少年将她安置在马车后方的座位上,拉着女子的手单膝跪地。
“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少年的低语声,如夜风消散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