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只有倒卖一件事,又岂敢麻烦云舟公子呢?”驹九皱了皱眉,正色道,“我们在地窖中还发现了凝固的血迹、切割刀具,更重要的是……还有针线,有这针线为证,方泊就不止是不法商人,而是犯了杀人大罪。”
陆云舟低头沉思了片刻,仍旧波澜不惊地回道,“我真不知驹九大人在说什么,成衣店里有针线不是很正常的事吗?针线与杀人又有何关系?”
“驹九,你退下吧!”一个玄色衣袍的俊朗男子走了进来,半束长发随风而起,长眉入鬓不怒自威。
驹九见楚莫进来,便拱手一拜,带着那些衙役退了出去。
楚莫目光一扫花厅中的人,宋珍一看见他就激动得要站起来,却被朱影按下了。
“云舟公子莫怪,只因昨夜有人在瑞云庄外见到了青莲姑娘。瑞云庄中那些缝线,与楚某手上一桩案子有关。”楚莫在桌案旁找了个空位坐下,不疾不徐地说着,仍旧观察着陆云舟的反应。
如今要定方掌柜的罪不难,可此案是否有幕后主使却还很难说。
楚莫之前从未向陆云舟透露过换脸案的事情,因此想派驹九来诈他一诈。
若是陆云舟涉入其中,一听针线被发现,自然能联想到人皮面具上特殊的缝线。
可陆云舟却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只听到青莲的名字时,略微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青莲……她怎么样了?”
“我们也正在找他。”楚莫又看了一眼朱影,“若不是青莲,我们也没那么快找到证据。”
朱影低着头没说话。
原来昨天青莲听说方掌柜招认,一时慌了心神。
虽然朱影说的是他招认了伙同青莲暗害自己的事,可青莲却联想到方掌柜早晚会供出“物证”的位置。
当时陆云舟不在,她找不到人商量,便着急去了瑞云庄。
又见瑞云庄大门紧闭,周围也没人守卫,便决定冒险从侧门进去转移“物证”。
可她刚打开地窖门,忽听见一声惊马声,便吓得赶紧离开了,还来不及检查和取走东西。
鸿十昨日听朱影的话,一直带着几个人守在陆府外面,看见青莲出来,就跟了上去。
他们等在瑞云庄外,也不敢打草惊蛇。
谁知还是有人没管好自己的马,这才让青莲从屋后跑了。
鸿十进入瑞云庄后发现一处地板上的灰尘与别处不同,便顺藤摸瓜发现了地窖的入口。
陆云舟瞥了朱影一眼,心中又爱又恨,却还是云淡风轻地笑道,“我这未婚夫人性子泼辣,见我宠一个丫鬟也要吃醋。没想到……倒是帮了楚少卿的忙,也好……也好。”
“楚某也相信云舟公子没有牵涉其中,”楚莫站起身,拱了拱手道,“待那方泊招认,一切便真相大白了。”
楚莫离开之后,陆云舟才发现自己的拇指指甲紧紧扣入手心里,几乎要掐出血来。
他又微眯双眸看了一眼朱影,紧抿唇线未发一言,目光严厉像是在看一个叛徒似的。
下午,陈州杨刺史派人送信来,说是查到了记录方泊户籍的造册。
方泊是西域龟兹国人,在龟兹时就是个医者,师从吐蕃名医雅克。
这雅克也是个传奇人物,他早年在吐蕃开山立派,半巫半医,门下有弟子十几人。后来吐蕃势力侵入西域,雅克也开始在西域各国游历,最后年迈便停止游历,停留在龟兹一座古刹中。
雅克一生收徒无数,人一多就难免参差不齐,名声也是毁誉参半。
方泊跟随雅克在龟兹行医十年后,因在龟兹的一起医患纠纷忽然弃医从商,来到中原定居于九岭镇中。
杨刺史昨夜看到户籍造册,就派人连夜突审了狱中的方泊。
想不到方泊承认得倒是很快,将他杀害张希取脸,又给郑满换脸之事全都招认了。
可此案还是有许多疑点。
方泊说不清自己是如何杀害张希的,也说不清埋尸地点,对其他几个换脸的受害者更是说记不清了,支支吾吾整晚什么也没吐出来,把杨尚也给磨累了。
杨刺史想着等天明再继续审问,谁知清晨却传出方泊在狱中自尽的消息。
原来他一直将一颗毒药藏在牙后,咬破之后瞬间毙命,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杨尚这才急忙修书一封,问楚莫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楚莫能怎么办?嫌犯死了,关键证人失踪,幕后嫌疑人诈又诈不出来,他也很无奈啊。
夜幕低垂,绮月居中灯火摇曳。
暗灯照影,一个宽袖锦袍的公子半卧在窗前的坐榻上,边翻着本古书,边眼含秋水地望着对面一个正襟危坐的胡服女子。
朱影此时脑子乱哄哄的一片空白,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晚饭后陆云舟把她喊来绮月居,却依旧只是这么像看叛徒似的看着她,好像在等着她自己招认似的。
“云舟,你在看什么呢?”她终于沉不住气问道。
陆云舟翻了几页书,随口吟道,“清时难屡得,嘉会不可常。愿为比翼鸟,施翮起高翔。”
“啊?”朱影已经准备好挨骂了,没想到他却念起了情诗,叫人好不适应。
陆云舟将书放下,从小炉上倒了杯温着的酒,放在朱影鼻子前面晃了一下,示意她喝一口,“曹子建的这首诗,花心你以为如何?”
一阵酒气扑面而来,这是……桂花酒。
“愿为比翼鸟,施翮起高翔。”朱影接过酒杯,怯怯地低头喝了一口,“曹子建心性高洁,诗自然是好诗。”
“我年幼时,父亲宠爱妾室文娘,对我母亲多有虐待,更将我这个嫡子自六岁时起就流放在外。”陆云舟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我那时每每看着天边的比翼鸟,就想若是父亲母亲也能比翼双飞,该是多好。”
“唉,我还以为你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云舟,你在哪里见过比翼鸟?”朱影长睫下垂,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不忍责骂,忽又睁开眼睫看了对面的男子一眼,“我却是从未见过。”
“在北漠见过。”陆云舟饮了酒,被她看得满面绯红,正是眼若星辰,面若桃花,“花心,我说这么多,就是想你明白,我绝不会像父亲那样宠妾灭妻,将来一定会一心对你,你……莫要再猜忌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