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掠过,月色斑驳,绣楼之外竹影幢幢。
竹制躺椅摇摇晃晃,绣楼之外隐隐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姜宁依旧闭着眼睛,惬意地靠着椅背,半点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外头那些杀手的生命能,在他的眼中,就有如火把一般在绣楼之外的竹林灌丛之中来来去去,起起伏伏。
不管他们走到哪里,如何隐藏自身的气息,都全然无法逃脱姜宁的感知。
姜宁抱着一个看客的心态,在脑海中默默地感应着那些人的行动。
数十道气息化整为零,分散开来将绣楼的四维隐隐围住,那些人脚步轻盈,呼吸平稳,动作更是整齐划一。
刹那之间,在姜宁的感应之中,周遭的能量波动突兀地密集了起来,方才那些零零星星的能量火把,几乎在一瞬间就化作了漫天星辰,感知范围之内,绣楼之外几乎所有的地方都被充盈的能量流给覆盖。
直观一些来说,就像是光芒强烈到了一定的程度,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人的眼睛一样会什么都看不见一般。
方才的那些渺小而零碎的生命能,在这些强烈而且密集的能量流出现之后,就像是水滴融入了河流,再也寻之不得。
“有点意思,”姜宁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低声呢喃:“这是要布阵吗?”
“姜宁~”
本就没能入睡的露云不知何时来到了摇椅边上蹲下,小手轻轻地扯了扯依旧盖在他身上的毯子。
不单单是能量流,此时此刻,绣楼外面的光度在一定范围之内,已经与日间没有任何区别。
即便是绣楼之中,穿过窗棂和阳台泄入的流光,也足以让一个凡人看清屋子里之内的所有事物。
露云正是察觉到了异样,这才匆匆下了床,来到了姜宁的身边。
虽然并不清楚绣楼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那明亮如昼的光影,以一种诡异的速度疯狂生长,已然越过绣楼高度,却依旧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事实证明,竹子这东西,只要生长到了一定的高度,主干粗壮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无法继续生长,因其中空的特性和脆弱的枝条,只要稍微大一点的风吹过来,树冠那相对较大的受力面积就会带给竹枝主干以及地下的根须莫大的压力,很容易就会折断或者倾倒。
但,在露云的眼中,那些竹子却已然超出了常理,就像是化作了一只又一只的史前巨兽,不受限制地疯狂伸张,枝干则是微微向着绣楼这个方向倾斜。
在不知名的能量作用下,那些竹枝的冠盖越过绣楼,有如插满了密密麻麻剑刃的铁树,在其顶部缓缓合拢,发出了一阵金铁交鸣之声。
明亮的光线缓缓地消失,如今的绣楼,有如一片孤岛,无助里独立在汪洋大海之中,四维皆是惊涛骇浪。
“嚯!变成金色的了呢!”姜宁挑眉,颇有兴致地道。
女孩儿循声望去,果不其然,看见了那些如今变得巨大无比的竹体之上,披上了一层不和常理的金色。
而且那些竹子的质地,显然已经不是原先那么简单,它们如今的硬度,已经堪比寻常的灵器,柔软度,韧性也并没有因此出现半分的折损,换句话说,如今的绣楼,无异于被困在了一座金铁囚牢之中!
“得不到,就要毁掉。”姜宁默不作声地抽出了小灰,“还是一个绝情的男人呢!”
露云敛眉,神色一黯,紧接着便转移了话题,她望着头上那片如刀刃般的竹叶堆积而成的穹顶,思忖了片刻,道:“以前虽然没有见过,但这阵法的名号在我们…在金竹家喻户晓,如果我猜的不错,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宗师级困杀阵法--金竹斫龙阵了!”
姜宁挑眉,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金竹斫龙阵吗?这个我倒是不熟悉,但是,出自中古众阁教的原版斫龙阵,我倒是会使,说起来,拿来对付我,意外地蛮合适的呢!你那个竹王伯伯,还真是有些本事呢?”
露云的心中,此时对于姜宁先前的判断已经认同了大半,但她还是有些不愿意相信,贝齿死死地咬着唇.肉,脚下连连后退,不住地摇头:“不,不会的,竹王伯伯,他不会这样对我,我分明,我分明已经把丹砂成功的带回来了,我分明……”
女孩儿的眸子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她抬起左手的手腕,把腕间的翠玉手环取下,高高的举起,想要扔,却最终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那毕竟是她丢了清白,拼了性命才换来的,那玉环像是变得无比沉重,又像是粘在了手上,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姜宁闪身夺过了玉环,蹲下身子,用拇指轻轻地拭去了姑娘眼角的泪花,又抓起女孩儿的胳膊,把那玉环重新给她套上。
“这是你用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换来的,怎么可以随便扔掉?”
露云只觉无尽的委屈在一霎之间涌上心头,却再也哭不出来,反倒是抽搐着肩膀,低声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笑得悲哀。
“可是,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也许,比起一万斤的丹砂,你的死,能够给那个男人带来更多的东西。”姜宁道。
“青铜匙吗?”露云道:“早在五年之前,我就能够感应到它的召唤,只是,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打算把那个东西要回来!”
姜宁道:“我相信你,但是我想,你那个竹王伯伯,显然更相信一个死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露云的表情突然变冷,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对别人露出这样的神情,她静静地看着姜宁,轻笑道:“那这丹砂,我就不还了。”
“你当然不用还,”姜宁道:“非但不用还,那青铜匙,我也会帮你抢回来!”
“不过现在嘛,”姜宁双手搭在了女孩儿瘦弱的肩膀之上,“你只管回到屋子里好好睡上一觉,醒来之后,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女孩儿微笑,她深深地看了姜宁一眼,竟果真回到屋子内,褪下外衣,钻进了被窝里。
“我也相信你。”露云甜甜一笑,水遮雾绕,烟妍巧媚,少了一分清丽单纯,却多了三分成熟的韵味。
姜宁微笑不语。
痛苦是让人快速成长的养料,而真相,往往是人们痛苦的源泉。
转过身去,姜宁来到阳台处,在重归于黑暗的绣楼之中仰头望向那高处由竹枝和竹叶联结在一起,构成的铁幕。
“斫龙阵九镇九台,就是不知道,你能有几个,”姜宁笑道:“若是太少,本剑仙可提不起兴趣!”
青紫色的电光亮起,姜宁的视线穿过金色的竹节铁幕,只见那铁幕之后,五座材料不同,形态各异的阵台第一时间便映入眼帘。
第一座阵台,乃是由数千面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铜镜,石镜,琉璃镜拼接而成的狰狞座椅,在那座椅的中央,一位星极巅峰的高手斜斜地靠着椅背,手中印诀不断,姿态却显得极为随意,而在那一人一椅的前方,一根灿金色的竹节在虚空之中上下浮动。
竹节之上没有光芒,却散发着极为强大的能量波动,那种波动,隐隐已经超越了一位星级巅峰修者应有的能量强度。
第二座阵台,体积比起第一座就要大得多,那是一个苍灰色,刻满图腾的圆形石柱,石柱之上有超强的重力不断地扩散,将周遭的空间挤压地隐约扭曲了起来,而在那石柱的圆台顶部,坐着一个面容清秀,神情冷酷的女子,同样也是星极巅峰。
但见那女子屈指一点,碧绿色的真气裹挟着劲风注入了那石柱前方的一块儿只剩下空壳的螺母之中。
第三座看起来就要常规些,那是一座外观普通,大小适中的陶土祭台,祭台的周围,插满了握柄短小,颜色各异的粗布彩旗,而在祭台之上,同样有一个人盘膝而坐,双手合十,嘴唇瓮动,也不知在默念着什么。
而在祭台之外漂浮着的,则是一个材质颜色黑亮,纹路粗糙,瞧着甚是普通的陶土罐子,那罐口此刻微微倾斜,不偏不倚地对准了金竹铁幕之后,绣楼二层的方向。
至于第四座阵台,则是一个形貌妖冶穿着华丽的中年美妇,半座半躺地待在一道黑色光幕之上。
而她的镇台之器,乃是一个由人的头骨拼接而成的大钟!
第五座,一个黑衣男子站在一团黑火之上,而在阵台之前上下漂浮着的,则是一块被烧焦了半边的木牌!
五座阵台隐隐呈五芒星状,在铁幕之外缓慢地轮转,将其中的绣楼围在了中央。
“鉴临台,定落台,合仗台,空虡台,燧门台。”姜宁笑道:“五镇五台,看起来还蛮不错的嘛!”
姜宁的视线继续后移,五镇五台之后,杀手的阵容并未就此完结,五座阵台之后,又有猴子,猩猩,猛犸,黑虎。猎豹,野狗,豪猪,老鼠等足足十八重野兽,它们浑身上下都被诡异的黑色符文所包裹,瞳孔亦是一片漆黑,与他那日在楼船底舱二层的廊道之中见过的葛韶逸一模一样。
“众阁教的十八冥丁!”姜宁脱口而出。
“葬地之法,修基之术,怎么看,都和鬼修宗门离不开关系呢!莫非这所谓的金竹王,又是一个葛韶逸?”
站在这重重杀阵之外,柴星阑面色狰狞,杀掉露云以及那外族小子的决议,他只是那么一提,竹王便立刻答应了,事情远比柴星阑自己想像的还要顺利。
毕竟,能够带着一个肉体凡胎的女子一路从容地通过黑水寨和无忧宫安排在夜合山的包围圈,毫发无伤的进入金竹的内部,姜宁的实力,远不止日间在自己面前展露的那些。
但现在看来,柴星阑觉得,他显然是低估了自己的价值和竹王想要杀死露云的决心!
“动手!”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竹王虽然派了一大帮人前来围剿姜宁和露云二人,他自己的却没有到场,所以,发号施令的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向竹王提议的柴星阑。
远远地望着那有如钢铁壁垒般的金竹铁幕,煞气腾腾的五座阵台,以及阴森诡异的十八冥丁,柴星阑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好似复仇已然成功般的扭曲快感化作了狰狞的笑容表露在了他的面容之上。将他那原本还算清秀的面庞变得狰狞扭曲,令人作呕。
“外来者,贱人,受死吧!”柴星阑的心里默念。
“借刀杀人,还真是可悲呢!”
姜宁的视线最后的最后,终于落在了柴星阑的身上,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剑也是高高地举起,以一化千,落梅霰雪剑阵瞬间成型!
只不过这一次,姜宁的梅花剑阵不是由上而下发起攻击,而是自下而上化作了一道梅花花瓣形状的屏障,森然剑气对着周遭一起上方无差别地发起了攻击!
粗大的竹节晃动不已,金色的竹叶在一刹之间从头顶抖落,锋芒毕露,如暗器一般无孔不入,化作一道洪流,蝗虫过境般当头而下!
而在那巨竹铁幕的中段,长短不一的金色竹枝纷纷脱落,从绣楼的各个方向攒射而来。
姜宁的身体在绣楼之中站定,双手掐诀,阵***转之间剑气四霰,有如狂风卷雪,黑云压城,威势比之前几日在大磐江上更胜一筹!
原因也很简单,姜宁吃下的那株没有完全成熟,只有八节半的九节菖蒲的药力,已经开始在他的身体之内缓缓的扩散。
若是放任自流,凭借身体血肉自然吸收当然需要一个旷日持久的过程,姜宁原也没有打算专门炼化那些药力。
但,丹田之中那生于玄关祖窍的紫金莲花,此时的根系舒张开来,已经能够延展到丹田的任何一个角落。
有姜宁依据《木皇经》修炼而成,不管是容量还是真元质量都比起以前更胜数筹的丹田相助,仅仅是几日的光景,他就已经吸收了那八节半菖蒲之内所蕴含能量的将近百分之一。
虽只是百分之一,此时此刻,他那毫无保留全然放开的法域之上,已经出现了三千七百颗纯粹由本源木灵力构成的元气星辰。
当下的他,虽然还不是一位彻彻底底的法域一层,法域之内的星辰数量,却已经不输寻常的二三层,实力具体有多强,姜宁自己也不清楚,但,若是让他再一次对上那鳄龙王,即便不使用什么心机诈术,对方怕也就只有夹着尾巴逃走的份儿了!
而在绣楼的下方,粗大的竹节化作巨棍,脱离竹身之后,像是攻城的撞柱一般,笔直地朝着绣楼撞来,而且是八个方位,八根粗大的竹节同时撞来,竹节之上金光内蕴,甚至没有带起一丝的风声,那速度,却快如飞鸿急电,不给绣楼中人半点的喘息机会!
“在斫龙阵的基础上,随便加了点不入流的木相法术,就擅自给人家改了个金竹斫龙阵的名头,还真是不像话呢!”姜宁的双手印诀不断变幻,声音却在真元的振幅下远远地扩散了出去,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众阁教的传承落在了你们这群蠢材的手上,还真是叫人唏嘘呀!”
话音刚落,姜宁停下印诀,双手合十。
而与此同时,化作一层屏障,将整座绣楼包裹在其中的霰雪剑阵的那个巨大的梅花轮廓缓缓地翻卷而上,就像是时间倒流,彻底舒张开来的花瓣缓缓地收拢,重新回归成花苞的模样。
而在这个似缓实急的过程之中,剑气花瓣就像是一个血盆大口,将周遭席卷而来的攻势一柄吞入其中!
而与之一同被吞噬掉的,还有那绣楼周遭所有的植被,原先的葳蕤竹林,黄金铁幕,在那花苞瞬时合拢之后,绣楼之外,就只剩下了一片光秃秃的平整土地,像是被刀切过了一般,散碎的岩石和地表之下湿润的泥土,都在一瞬之间裸露了出来。
远处原本自信满满的柴星阑,突然生出了一股不妙的预感。
虽然那竹林铁幕只是开胃菜,但如此轻松干脆的将之破除,那场面还是太过震撼!
那巨竹铁幕,若是交由寻常的星极境,不,即便是阵台上那几位星极巅峰来只身应对,也决计是会死的吧?
“杀了他!杀了他!”
柴星阑的脚下蹬蹬后退了两步,嘴里却是歇斯底里地怒号道。
跳梁小丑而已,姜宁对此全然不予理会,而是松开双手重新捏印,操纵着绣楼外的梅花霰雪重新舒张开来,将整个绣楼再一次包裹于内。
而在这个间隙之间,深处外围阵台之上的五人皆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绝佳的出手机会。
只要趁着这个时候,将十八冥丁和自己的攻击送进去,就一定能够对绣楼内部的二人产生杀伤,即便不行,也一定可以扰乱其操纵那梅花剑阵的节奏。
但不知为何,一直到整个剑阵重新舒张开来,五位阵台的操控者以及后方的十八冥丁,居然没有一个选择出手!
“切!是察觉到了么?”姜宁撇嘴道:“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感觉到了生命危险?”
旋即他又洒然一笑,爽朗的声音在绣楼外众人的耳畔响起:“来点儿真格的吧,这样小打小闹,未免太过无趣了!”
无趣的趣字还未脱口,绣楼之中的姜宁双手合十再分开,快速地做出了一个开花的姿势。
而在绣楼之外的巨大梅花霰雪阵法,花瓣的面积陡然之间扩张了五倍,《分光剑》离体分化而出的光剑,几乎在一瞬间,就由一千多柄变成了将近六千柄!
五倍大小的霰雪阵法,花瓣的延展范围几乎在一瞬之间将外围的五座阵台以及十八冥宁一道包裹在了其中。
身处于花瓣之内,就像站在一处完全由剑气构成的海洋之中,所有人都立刻张开了身周的防御,因为仅仅是在方才那一瞬的时间里,他们体表的衣物已经被切割得残破不堪,皮肤之上更是被切开了数十道深浅不一的剑痕。
“你们,用全力吧!”姜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