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布这既不抽烟又不喝酒,早几十年没了老婆,更未续弦,年轻力壮火力旺的,邪火本该很旺才是,街坊邻居的也不曾有人见他出入过什么风月之所,暗地里都调侃说,这家伙一准儿是在没人的时候偷偷会了五指姑娘。
也不怪别人瞎猜,实在是这个人的爱好少的有点可怜,除了坐在自家布店的摇椅上优哉游哉的打瞌睡之外,老布这人唯一的一点爱好,就是在馋虫上来的时候,把店门关了,跑到街角的馄饨摊子哪里吃上两碗过过瘾。
早些年在那里摆摊卖馄饨的,还是那秀才的爹娘。
这些年好了些,终归钱多,一个人也花不完,老布就在附近雇了个腿脚利索,也算的上勤快的年轻后生帮忙打理店里头的生意,想吃馄饨的时候,要不就招呼那年轻伙计去秀才那里提溜一碗,若是想到外面活动活动筋骨,就叫那后生看店,自己跑到馄饨摊子吃上几碗,倒是不用再关上店门。
念着相熟,前段时间裁布的时候,老布给那秀才让了三成利,小伙子爹娘不在了,又新跑了老婆,如今好不容易屠子家里的闺女喜欢,整天跟屁虫似得粘着,这便自作主张的帮那秀才挑了块好布,嘱咐那小子对人家好点儿。
穷人家的闺女见识格局比不得他先前那个妻子,要多担待,却胜在本分,至少不会因为家贫就跑去跟了别的男人,大家都是穷人,打小过得就是穷日子,熬得住。
秀才大方承了老布的情,这老家伙三天两头的跑他这里吃馄饨,大不了这几日的馄饨不收他的钱,欠出去的那点儿人情,也就自然清了。
阿柳换上了布裙,在铜镜里头照来照去,只觉得自己的模样比起往日要好看了许多,可是比起那秀才的原先的老婆好像还是差了一大截,这让她有些郁闷。
其实啊,若是说起模样底子,阿柳年轻些,水灵些,原是应该比那人好看的,只是有些东西呢,他不单单是先天的长相如何就如何,还有梳妆打扮的技巧,服饰的穿搭,个人的谈吐风韵神态气质皆会对人们的观感产生影响。
除了这天生的骨血之外,她好像也没什么东西能比得上那人。
所以呀,每次站在秀才的面前,她欢喜愉快的同时,隐隐的,也有一些自惭形秽的卑微之感。
好在那秀才对她从来都是和和气气,最近这些日子老是过去帮忙,交谈的时候明显也亲昵了些,倒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嫌弃过她长得没有那人好看。
老布约莫是那摇椅坐久了,前些年还笔直的腰杆儿这两年突然显得佝偻了那么一点,好在也不明显。这会儿就踩着猫步慢慢吞吞的走进了摊子,嗓门儿倒是一如既往地好使,洪亮的声音配合着那悄无声息的步伐,着实是吓了那秀才和阿柳一跳:“秀才啊,老规矩,馄饨上两碗,一碗管饱却不管够,吃不尽兴,至于那饭钱么,今儿个我老布可就不付了。”
秀才笑容温煦一如这刚刚出头的暖阳,“您老便是要给,我也不敢收不是?”
老头子笑了笑,没有接秀才的话,而是把目光落在了那刚刚穿了自家店里的布裁出来的衣服的姑娘阿柳,明知故问的笑道:“哟,这不是前段时间你小子到我店里割的那块布么?穿在阿柳丫头的身上那叫一个俏阿,你们俩光屁股的时候就老在一起厮混,如今长大了瞧着还是般配,怎么着,趁我老布还有几天活头,把事儿给办了,也让我蹭两口喜酒不是?屠子那里要是不答应,老布帮你说去!”
阿柳红了脸,却固执的看着秀才的眼睛,怎么也不肯低下头。
打那日之后,她和秀才的关系就一直在稳步升温,父亲那边其实也并不如何反对,秀才是他看着长大的,读过些个书,温文尔雅,性子也算和善,和前头那个分开,也不是那秀才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天底下秀才那么多,能考上的本就没有几个,如果考不上功名就是罪,那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可就都要罪大恶极了。
阿柳她自己对秀才自然也是合意的,若是不喜欢,又哪里会上赶着跑到馄饨铺子做帮手来?
她唯一摸不准的,就是那秀才自己的意思了。
只是,他既然给自己割了布,还是这么好看的布,自然也是愿意的吧?
女孩儿的眼睛里透着亮光。
不论是老布还是秀才都知道,那是希冀。
秀才笑笑,揉了揉身边那丫头的小脑袋,轻声细语的道:“只要阿柳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阿柳那小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手舞足蹈的没有半点姑娘家该有的矜持样子,老布瞧着都有些头晕。
一碗馄饨很快就上了桌,大约是因为确定了关系的缘故,阿柳今日的手脚格外的利索。
老布坐在那杨木桌子的前头,弓着腰,拿勺子舀了一个馄饨,滋溜儿一声,囫囵个吸进了嘴里,“都说这蛮人下一回就打到咱们温城来了,一个个煞有介事,传的跟真的一样,都说这世上没有空穴来风的事情,老布我一个孤家寡人,死了一了百了,你们两个可要抓紧着点儿,咱都是升斗百姓,也不说什么壮志未酬身先死,起码也得在这世上舒心顺意花前月下的活过几日才不枉来走这么一遭不是?”
秀才端了第二碗馄饨摆在了卖布的老布跟前,一屁股坐在了老头儿的对面,正待开口称是,便有‘咔嚓’一声的破碎声响从头顶落下,秀才下意识的把阿柳揽入了怀中,自己则是缩了缩脖子,等了半天,却并没有什么东西从头顶上掉下来,可是当他抬起头往上看的时候,心中还是不由得一凛。
护城大阵又不见了。
天空之中乌压压的一片,有飞舟,有从没见过的巨兽,还有在身上纹着各种图腾,就那么立在虚空之上,杀气腾腾的人。
蛮族真的来了。
秀才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把怀中的人儿搂得紧了些,轻声呢喃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老布说的对呀,可惜我这次,好像又晚了那么一些。”
阿柳反手抱住了秀才的腰,把头埋在他的怀中,轻笑道:“不晚,不晚,你们书生不是常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么?”
秀才想了想,也跟着笑了。
“古人说这句话可不是你当下的那个意思。”秀才捏了捏女孩儿的脸蛋儿,不去看那铺天盖地将要落下来的蛮族战士。
少女俏皮的皱了皱鼻子,“你明白不就好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