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气东来,瑞降南山,一日之计在于晨。
八珍阁吃过早餐,姜宁如往常一样与虹双还有褚倾城一同来到了内城之中。
今日起的早了些,里城的大门尚未打开,姜宁他们过来的时候,已有人三三两两的站在里城的大门之外,或交谈,或者干脆闭目养神。
许是在镜海世界中经历了太久真空期的缘故,又或许只是前段时间吸收掉的那些元髓还有些能连残存在身体之内,总而言之,从阙京城中出来,一直到现在,姜宁的真元一直在以极快的速度增长,昨天夜里,他在客栈的床上盘膝打坐的时候第三次察觉到了突破的迹象,又被他狠狠的压制了下去。
陈清平的独自离开,于姜宁而言始终是个隐忧,这几日来,除了战斗的时候,姜宁很难让自己像往常那样专注下来。
修为境界的增长容不得半点分神,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可不想在突破的时候出什么意外。
很快,一百三十个进入第三轮的年轻高手已经全部聚集在了里城之外。
石板之间相互博擦的声音缓缓响起,里城城墙上的石门随着那隆隆声响缓缓收缩到了城门之内。
一行参赛者还有修者鱼贯而入。
乔舒夜还有他的两个侍女不知何时就已经出现在了里城的高台之上。
“原本还为各位准备了许多好玩儿的小环节,只可惜大敌当前,留给我们的时间实在是不多,我们这边也只好作罢,赛程就改为最简单直接的淘汰赛。”
“臭公子,又吹牛!”穿着白色纱裙的小灵皱了皱鼻子,一脸的鄙视。
自家这公子哪里有准备什么好玩儿的小环节,打从一开始,这家伙的赛程就是真么安排的,如此厚颜无耻的说法,不过是为了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乔舒夜不以为意,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消减半分,手中的金色鲤鱼扇子轻轻一挥,立即道:“那么现在,比赛开始。”
从外围的结构以及内外二城的宽广度来看,姜宁原以为内城是个不怎么大的地方,但是真个进来之后,这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
入眼的依旧是十三座悬浮于半空之上的沧浪云台,但这里城云台的大小就远不是内城上方那是三座云台可以媲美的了。
“就算是最简单直接的擂台比赛,也该有个抽签决定对手的环节的吧?这怎么一进来就要开打?”虹双有些懵。
还是褚倾城的反应快一些,指着高台之上坐在轮椅之中的乔舒夜手里的那个散发着微微的蓝光,数不清有多少面的多面体,道:“大概是那家伙手中的东西在搞鬼。”
正如褚倾城所想,之所以不需要抽签就给每个晋级第三轮的年请高手分出了对决的对象,便是乔舒夜手中那个多面体的作用。
只方才那一瞬间,多面体感应到了体内依旧有蓝光存在的人,并随机给他们进行了分配,乔舒夜不过只是负责使用自己的真元给那多面体充能罢了。
这个东西叫做大衍神筛,旁人不认识,姜宁却是认得的,无他,佟植胖子手里也有一枚。
当时姜宁还曾问过佟植这东西的来历,那胖子一口咬定那是他自己心血来潮炼制灵器之时妙手偶得的杰作,如今想来,大约便是从机杼阁那里讨要过来的。
乔舒夜话音落下的时候,里城之中晋级到第三轮的一百三十名参赛者突然就有二十六人消失不见,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各自站在了一座沧浪云台之上。
“比赛正式开始,胜者晋级,负者直接淘汰,其在先前比赛中所得气运的七成归胜者所有!”
“这种单败淘汰制,只消五轮就可以淘汰掉一半的人。”第一批上云台的二十六人中并没有姜宁,这会儿自然是站在台下安安静静的看比赛。忽然,他眼角的视线一顿,落在了左前方半空之上的某一做云台之中,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
苏鹊也不知道自己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眼前的这个人是她最想战胜却也最不想面对的一个人。
韩水边。
韩水烟看到对手的面容之后也是微微怔了一怔,显然她也没想到居然会真的这么巧。
只不过,比起有些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的苏鹊,韩水烟就显得要镇定的多。
她没有笑,她没有向往常一样朝着对手露出一贯的明艳笑容。
就如同苏鹊不喜欢韩水边一样,韩水烟也一样不喜欢苏鹊。
不喜欢到即便是装出一个虚假的笑容都会觉得自己恶心的地步。
擂台之上,两个少女的视线一触即分,而且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越过了云台的阻隔,同时落在了云台下方姜宁的身上。
姜宁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额头见汗,无计可施,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把视线移向了其他的地方。
“哎,惧内呀惧内!”
虹双和褚倾城含沙射影得窃笑之余,还不忘对着姜宁指指点点。
“嘿!臭小子,你也有今天!”
观战台上,佟植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韩水边没有先行发难,只是长剑在手,静静的等着。
这是她的底气。
起初的讶异,紧张还有些许畏惧的心思逐渐平缓下来,苏鹊深深吸了一口气,入山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显然被南宫雀带走之后,这柄得自摩云剑池的宝剑也已经被人改造成了下品的灵剑。
小灰和入山。
姜宁那把剑的名字起先除了他那帮朋友之外并没有什么人知晓,但是随着比赛日复一日的推进,那把原本不怎么起眼的灵剑,它的名字却已经在这云雾城中如雷贯耳。
韩水边秀眉皱起,据说这个名字是她给取的。
明艳少女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长剑,虽名烟水,却有一半是那断掉的青鸾。
少女鼻头微微发酸,明明是自己做出的决定,此刻却依旧觉得好委屈。
苏鹊望着明艳少女手中的那把烟水,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浮上心头,只是那把剑的外观独特,并非是她先前见过的任何一把剑,这让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风从脚下起,苏鹊穿着及地的白色留仙裙,人随心动,翩翩然如蝴蝶翻飞,谪仙降世,眨眼间就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步。
姜宁皱起的眉头微微舒展。
拖沓的留仙裙根本就不适合作战的时候穿,对于修者下盘的动作有着十分大的影响,但是到了苏鹊这里,挪移奔行之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显然半点都没有受到这裙子的影响。
拔剑,收剑,拉开距离。
所有的动作都在一瞬之间进行完毕,若不是方才那一瞬有剑光闪过,只怕在场的都没几个人能看出这个清秀少女方才递出了一剑。
“拔剑术!”云台之下有人惊呼道。
拔剑术并不是一种多么稀罕的剑术,稍稍有些规模的刀道或者剑道门派之中,藏书的地方大多都能找到一两本类似的刀法或者剑术。
甚至于这拔剑术的修炼方法也极为简单,朴实一点说,就只有两个步骤,收鞘养意还有出鞘杀人。
然而这世界总是能够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找到平衡点。
规则越是朴素简单的剑法,修炼起来就越是困难。
拔剑术,拔刀术一类的技击之法,修炼的过程大抵就是不断的拔剑和收剑,其中三味,比起一些相对复杂的剑法刀术来说反而更需要个人意会而难以言传。
对于那些天分不够或者机缘不到的修者来说,便是站在原地拔剑,收剑,拔剑,收剑的苦练一辈子,到头来也极有可能是在做无用功。
就拿青玄管来说,门中藏书阁里各色拔剑术没有五十本也有三十本,尤其是那些没有太好技击之法的外门和记名弟子来说,练过类似剑术的九成也有八成,但是最终练成的,百来个人之中能有一个都算不错,是一种典型的入门难的剑法。
当然,门槛高的剑法自然也有其门槛高的道理,拔剑术,拔刀术之类的技击之法,只需入门,威力就要强过许多剑技的小成,随着剑技的进步,其威力的增长幅度也远远超过大部分的剑技。
苏鹊所使的这手拔剑术,并不是直接叫做拔剑术,而是她在铜雀台藏书的地方找到了一份孤本,唤作《不寒》,苏鹊觉得,这大抵是取了‘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这一句中的深意,这门拔剑术亦可做到见风而动,出剑却无风的神鬼境界,带着一丝风的意境,倒是比起寻常的拔剑术更适合揽雀门的弟子修习。
云台之上,韩水烟依旧保持着单手持剑的姿势,仿佛一动都没有动过。
但是先前苏鹊使出的那凌厉一剑,却没能给她造成任何的威胁。
许多观战者看的云里雾里,身为当事人的苏鹊却感受的清清楚楚。
方才的那一下,她的剑分明被另一把剑挡了下来,只是那把剑的速度实在太快,看起来就好像韩水烟手中的烟水从来都没有动过一般。
韩水烟的眸子中露出了一丝不屑,拔剑术招式的强弱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取决于招式本身,而是取决于施展这一招的修者其自身的强弱。
这一招,若是由姜宁或者那个许元硕使出来,她断然不敢如此托大,但是若是换成苏鹊来使,她不用剑鞘都可以比对方还快!
苏鹊对于方才的失利不以为意,开胃菜而已,若是韩水烟真的这么好赢,那她根本就走不到这里。
见对方依旧不肯主动出手,苏鹊也不客气,反手又是一记拔剑术,这一次,她的剑比方才快了足足一倍!
“是虚土。”灵影大开,姜宁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那是虚土力量的波动。
这一剑的剑速,便是他自己,在寻常的状态下,等闲也使不出来,更不用说星极六层的修为有些拔苗助长之嫌的苏鹊了。她的剑之所以能这么快,是有一中奇异的力量在出剑的时候附着在了入山之上,才使得那一剑的剑速变得如此之快。
话说上一次才南唐苏鹊被南宫雀带走的时候尚且没有生虚,对于她的虚土作用为何姜宁并不清楚,如今算是看到了一点,至少他知道,苏鹊的虚土可以某个物体加速,至于那种能力能否作用到人的身上,又是否只对自己有效而对旁人却无效,目前得到的信息量太少,姜宁也无从判断。
“叮!”剑与剑碰撞的声音短促而有力,在那之后,韩水烟依旧站在原地,而苏鹊的身形却后退了两步。
剑速陡增一倍的拔剑术,还是被韩水烟挡住了。
韩水烟美眸中有戏谑之意闪过。
如果苏鹊真的能单纯凭借拔剑术达到原先剑速的两倍,她是断然接不下来的,但是很可惜,苏鹊的虚土对她来说并没有用。
“该我了。”韩水烟冰冷的声音在沧浪云台之上响起,烟水所过,带起一股迷蒙的水汽,没有什么招式可言,就只是刺!
“娘哎!”朱樘从背后走上前来,露出了他的肥头大耳,激灵灵打了个哆嗦道:“只是平平一刺,竟然要比拔剑术还快,你这俩老婆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啊!”
“啊呸呸呸!”似乎是想起了许久不见的某个胸前只有二两不到的姑娘,胖子一连啐了几口,补充道:“不对,是仨老婆没一盏省油的灯!”
姜宁倒是没有露出半点震撼的神色,韩水边他再了解不过了,这个世界上,只要她想做,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别人口中那‘平平淡淡的一刺’,这个少女会躲在没有人的地方不厌其烦的练上一千遍,一万遍,只要她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一点点瑕疵,累趴下之前,这个人就绝对不会停止练习。
比起做了揽雀门少门主的苏鹊,也许韩水烟能够得到的心法和剑术都没有那么好,可是单单这一点,就足以弥补两人之间外在条件上所有的差距。
她比以前更拼命了。
姜宁的心中隐隐有些疼。
他在她身边的时候,偶尔撒泼打滚死皮赖脸的求她休息一会儿陪陪自己,她也还能听的进去。
如今自己离开了,还有谁能让她不要这么作践自己呢?
只是想起听风崖上,直到最后也没有替自己辩解一句的那个韩水边,姜宁的心情突然又有些复杂。
已经选择了鹊儿,却依然不肯全然放下韩水边留给自己的执念,他又何尝不是在作践自己呢?
苏鹊突然发现自己原本有七百多丈的虚土突然之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逼迫着迅速压缩,一退再退,直到所有的灵影都缩回双脚之下,这才堪堪停止。
本想着再一次加快剑速抵挡对方这一刺的苏鹊莫名觉得自己如果真的这样做,也许会被韩水烟一剑刺中,退而求其次,调动周围的风相力量,残留的灵影直接作用于双脚,加快速度,险之又险的避开了方才那致命一剑。
韩水烟不为所动,反手又是一刺,苏鹊故技重施,再次躲开。
只是,分明已经觉得躲开了的苏鹊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一股寒意在急速的逼近,来不及思考,脚尖一点,整个人来了个鹞子翻身,一道光剑堪堪贴着她的后背.飞过,割裂了一截白纱。
一样是《分光剑》,韩水烟的光剑比起姜宁的就要阴损了许多。非但无光亦无影,就连一丝一毫的气息都不曾有,不单单是她,就连在场的无数观战者中事先都没有几个人发现了那道光剑的存在。
若非专修风相的苏鹊对于空气流动感知极为敏锐,方才那一下,她就要被传送道云台下方去了。
那光剑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背后的呢?苏鹊不清楚,也没时间去想,因为她背后的光剑不仅仅是先前的那一柄,就连自己飞起的地方,都有三柄光剑静静的停在那里,等候着飞身而起的苏鹊自己装上去。
停留在空中静止不动的光剑不会引起气流的变动,前面那一柄看起来藏得很深的光剑不过是用来迷惑苏鹊的幌子,让她以为自己能够发现光剑的存在,从而放松警惕,而真正的杀招,则是一早就等候在她所有可能闪身规避的轨迹上。
“这女子好生厉害,出剑就如同下棋一般,”向来沉稳的季时语忍不住挑眉道:“第一剑出,就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五步甚至是十步该怎么走,这样可怕的布局能力,已经不是所谓的心法和剑技的差距能够弥补,我觉得苏鹊这一场,应该是输了!”
姜宁没有说话,但是他的判断和季时语完全相同,从一开始,姜宁就不觉得苏鹊有任何的胜算,因为他深知韩水边这个女人的厉害之处。
虹双瘪着嘴,小脸蔫吧着,相对于韩水烟,她自然是更亲近苏鹊,但是就连有些小迷糊的她也不得不承认,韩水烟这个女人不单单只是长得漂亮,她的修为还有心智,都足以让天底下绝大多数的同龄人感到胆寒。
所有人都觉得她不行,但是苏鹊没有放弃。
一动不动的光剑自然不会引起气流的变动,但是气流在遇到障碍之后还是会些微的改变方向,清秀少女的身形在空中诡异的一拧,微风起于身后,托着她的后背,好巧不巧的从三道光剑的缝隙中穿了过去。
韩水烟终于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