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允转身回到结界之中,面具男子负于背后的右手握紧,松开,握紧,又松开。
男子卸下了面具,底下,是一张普通至极,却没什么人见过的脸。
业已进入铜牛山结界之中的安允,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后背已然被冷汗打湿。
来不及多想,安允迫不及待的从怀中摸出来一面小巧的镜子,真元蕴于掌心,抹过镜面,镜子之中,正是此刻已然揭下面具的男人。
安允心情复杂的摇了摇头,既感到庆幸,心底又偷偷的有些失望。
一番布局,虽然收效甚微,他的心底如今还一团迷雾,但总归也不能算是没有收获。
沿着山道,拾级而上,远远的就看见了坐在山腰亭子里连着立柱的长凳狭窄横截的椅背上,双手托着下巴,随意摆荡着双腿,一脸无所事事模样的少女。
亭子建在山腰一处凸起的宽阔岩石之上,椅背的外围没有半点的防护,下方就是万丈深渊。
安允皱眉,没好气的道:“就算你会飞,也不用坐得那么时髦吧?”
寒摇没有理会少年的略带担心的不满,而是憋着嘴,遥遥望着远方的天空,有些心不在焉的道:“都过了这么久,你说,那个姜宁会不会说话不算数,带着寒摇刀跑路了呢?”
许是因为从中意的姑娘口中听到了别家男人的名字,少年皱了皱眉,心头略微有些发酸,只不过他也清楚,那不过是本能的反应罢了,姜宁对寒摇显然没有那个意思,阿摇对姜宁大约也是一样。
故而他眉间的褶皱下一瞬就舒展了开来,平静的笑道:“大约是那个叫做束莲的蛮族女人不太好对付,所以耽搁了时间,依他的本事,即便打不过那带着一条毒蛇的女人,也当不至于死在她的手上,再等等,再等等,他就会来了。”
少女突然间有些狐疑的盯着从山道下方刚刚走到亭子中的少年的脸庞,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你先前总觉得他不是好人,怎的跟着出去了一番,反倒变得比我还信他了?”
少年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强自辩解道:“他算不算好人,真不好说,不过,在我看来,他应该算是个信人。”
约莫是从少年的言语中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原本无精打采说话有气无力的少女此刻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也不顾山道上零零星星走着的两个山寨里人们的目光,拉起少年的手就往山巅去。
“走!走!走!”少女雀跃的笑道:“趁着铜叔不在,我们到他家的地窖里摸两罐蜜茶喝!”
少女口中的铜叔,此刻与自己的母亲一道,已经在蛮人的营地中做起了铸造武器的事情,自家私配的蜜茶,自然是鞭长莫及。
“铜叔回来知道了也一定舍不得骂你,还不是得拿我当出气筒?”,少年翻了个白眼,脸上却满是笑意。
少女一边拉着安允飞快的往山上去,一边理所当然的笑道:“不然你以为我叫你一起做什么?”
山间牵手男女,欢声笑语,族中高层被带走,鸡鸣山虎视眈眈,内忧外患的沉重阴霾,虽然一直都在,可是在这一刻,似乎稍稍的消解了那么一些。
待二人携手说笑离去,依旧负手站在先前那樟树林子中的男子眸子中光亮一闪,掩藏在地底深处的阵纹在其眼里一览无余。
“呵,千里镜。”男子轻蔑一笑,待那阵纹上的微弱能量消散干净,他伸手摸过鬓角,从那张普通的脸上揭下了一层逼真的面皮。
面皮之下的那张脸,不是池翔却是何人?
“不愧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已经怀疑到我的身上了么?”
安允怀疑池翔,池翔的真实身份隐藏在暗中,更是从来没有全然相信过安允。经此一事,少年口中的那把由天外陨石炼制而成的‘寒摇宝刀’存在与否,少年究竟是否真的因此而觉得时机未到,安允给与他的消息到底几分真几分假,究竟是事实,还是迷人眼睛的烟雾,皆在两可之间。
这种模棱两可似有若无的答案,并不能够让池翔满足。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既然你安允遮遮掩掩,避重就轻,那我就一记阳谋直指心脏,叫你避无可避!
一念生,一计便成,千载岁月,荏苒光阴,磨砺出的,是一副环环相扣,缜密如丝的老辣心肠。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那副自认为已坚如壁垒的铁石心肠,有一日还会像当初被人强硬的按在勾栏的绣床之上,任凭蹂躏时那般刺痛,流血。
心尖莫名其妙一颤,一股空落落的虚无之感随之袭来,就好像是自己的半身陷入了冰冷泥泞的沼泽之中,脱不出身来,却又沉不下去,就那么不上不下的待在原地,无可奈何!
“老三!”池翔低声呢喃。
二弟池奋待在鸡鸣山大本营,轻易不会有事,那么出事的,就只能是池时了。
池翔这里原本还有许多计划准备开始,这一刻却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挪移,再挪移,拼了命的往北边去!
只不过他注定什么也找不到了。
肉身,元神,灵器,本命法宝,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被木棉吸光,就连那一身衣服都被姜宁随手烧掉,不留痕迹。
……
另外一边,姜宁着急赶回南唐,并不愿在苗地逗留,故而接下来南下的路程,都是由木棉用小挪移带着走,由于先前从安允那里得知了鸡鸣山的存在,二人有意识的避开了正南方鸡鸣山的位置。
两拨人,这么一南一北,一去一返,阴差阳错,正好没能遇上。
不过,即便是遇上,倒霉的也只会是地器境的池翔。
天纹境界,再有一步就将会是鬼帝级别的存在,如今池时已死,便是那剩下的两兄弟联手对抗木棉,结局也无外乎一个死字。
这里就不得不说池翔是有多幸运了。
一时怒火冲昏了头脑,只顾着疯狂往北边赶路,可当他真正要踏足到弟弟之前的目的地的时候,一腔热血猛然冷却,竟没有敢再往前走一步,而是直接掉头回到了鸡鸣山的大本营。
三兄弟皆是地器初期,战斗能力本就不相上下,弟弟死在那人的手上,换了自己,就那么蒙头冲上去,不过是买一送一罢了。
……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木棉难得没有穿那一身土里土气的村妇衣裳,换了一身平穷姑娘留在小天地中,没有带走的衣服。
二人的身段相似,脸型也差不多,不出意外,十分的合身。
姜宁此刻有求于人,对于木棉这种随便拿走别人东西的强盗行径虽然有些腹诽,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一来是对于木棉的这种霸道行为早就习以为常,二来,褚倾城,虹双,平穷姑娘还有鹊儿的衣服都不少,独独木棉,跟着自己这么久的时间,他也确实没有给过她什么,多数时候,都是她在默默的帮助着他。
一念至此,姜宁非但生不起气来,反倒觉得有些惭愧。
惭愧过后,仔细一看,有些吃惊。
木棉的容貌比起鹊儿和平穷姑娘原有些差距,只不过随着鬼道修为的愈发精深,她的容貌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变得愈发精致好看。
大约是太熟悉的缘故,姜宁倒也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反倒当木棉的视线也看过来的时候,姜宁大大方方的称赞了一句‘美极了!’。
只是随口的一句称赞,木棉却显得很开心。
她向来就是那种喜怒皆形于色的女子。
比起那些欲语还休,难以揣测的婉转柔肠,姜宁倒是觉得木棉这样子的更可亲可近可爱一些。
天色近晚的时候,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次挪移,众人终于出现在了铜牛山的山脚之下。
前面是一方遮盖住整座铜牛山的庞大结界,姜宁仔细端详了片刻,断定那是一个同五方五重阵法一样的宗师级别的结界。
姜宁颇有些意外的摸了摸下巴,好奇道:“这苗人之中,竟也有宗师级别的阵道大家么?”
借机膜壁处守山的人一早就从寒摇那里见过姜宁的光影模样,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很有辨识度,是以不到片刻,他们就确信结界之外等候着的人确是自家山门中那小公主在等的人。
所以,一人上山通禀,另一边,守山的护卫就已经放了姜宁他们进去,领着他和木棉沿着山道往山顶而去。
铜牛山矿脉丰富,雪岭除了铸造大家之外,独有的玉蜂便是那里天然的特色。
寒摇口中铜叔家中的蜜茶,其中用的蜜,便是雪岭玉蜂所产。
这玉蜂勉强算是二阶的妖兽族群,其蜂蜜的效果也只是有一定程度上的静心之能,对于元丹往后的修者,效果并不显着。
之所以这般受人欢迎,实在是因为它的滋味太美,入口便难以忘怀。
寒摇刀被姜宁随手扔还给少女,对方的招待,便是整整两大罐的玉蜂之蜜。
姜宁指头蘸蜜,在嘴里吮.了.吮,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得寸进尺的道:“那个,这个玉蜂,能不能给我来个一两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