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再多说,单手借在她腋下,手臂一带,把她从泥沼里拉出来,沈曦宜瞥见那冒泡粘稠的沼泽,差点吐出来。
想必方才自己着实是大意了,这沼泽原是含有毒虫所吐蜃气,隐有剧毒,不知不觉便闭塞人的六识,致使癫狂错乱,如她这般不知不觉地陷入这沼泽之中,至死浑噩犹在梦中。
孙定者,得快去救孙定者!
只是……沈曦宜瞥了瞥颈边匕首,冷汗直冒。
后方那人附在她耳边,沉声又道:“一会儿跟我走,懂么?”
沈曦宜胆战心惊,哑然说了一个字好。他点点头,随即手腕转动,将匕首别在她腰间,似乎想叫她拿来自保。
千点万点雨光中,他的身影如潭水清影,孑然而立,遗世独行。
沈曦宜心里却忽然升起异样的感觉,感觉身后之人无比熟悉。
那样清冽而灵透的声音,是……谢籍?
沈曦宜心中一阵窃喜,急于想上前试一试他是不是谢籍。
那人转过身来,一轮满月强大的逆光之下,他的身影渐染黑与白的光影,显出一种诡异而又无可逆抗的力量。
沈曦宜欲伸手拉住他,却电火惊石地一瞬想起泥沼有毒的事情。
方才自己深陷沼泽,不就是迷迷糊糊地神志不清吗?此刻眼前的谢籍……谢籍会不会也是一场幻象?
沈曦宜正自迟疑,前方的身影却意识到她的迟疑,转过身来,双手开合端开她的下巴,随即往她嘴里送了一颗不知什么东西。
“唔!”沈曦宜倏然感到一股极苦极苦的味道弥漫胸腔,呛出了一串眼泪。
他皱了皱眉,道:“咽下去,这是护心丸。”
沈曦宜瘫坐在地上,手指拉着他的披袍,低声道:“谢籍,是不是你?”
那人影轻笑一声,单腿跪在她身边,沉声道:“不是!”
沈曦宜又惊又喜,倏地瞳孔放大,想仔细看一看他,不料谢籍却急而捂住她的嘴:“别出声。”
他压低的嗓音声细如蚊,沈曦宜也明白其中利害,怔怔答应了。
昏暗中他仍露出一笑,附耳道:“沈姑娘真是通情达理。”他点了点沈曦宜腰间的匕首,“一会儿若是有危险,就用来防身。”
谢籍将她轻轻扶起,引着她运气、调息,把护心丹的药性发散。
彼时不远处脚步声杂沓一片,有人粗犷地大喊道:“小子,给爷们站住!站住!”
另一人:“二当家的,这有一箱子银子!许是来赎那小子的!”
粗犷的声音:“人呐?”
另一人:“跑了!”
粗犷的声音:“给爷们追!”
巴巫山这地界自古就不太平,山上的女响马时长下来烧杀抢掠,遇见女的就拔光头发然后宰了,遇见男的就直接带回山寨里做小,甚为骇人得紧。
这地方峰回十二山,处处险峻,自古兵家难管。朝廷一直说要剿匪,却没一次是真成了的。这回孙常者从巴巫山上经过,应该就是被女土匪掳走了。
芦苇丛窸窸窣窣的声动,沈曦宜心惊肉跳,瞪大眼睛,用口型说道:“土匪?”
谢籍点点头,脸色严峻。
沈曦宜在地上写出“孙定者”三个字。
谢籍摇摇头。
那些女土匪想马蜂一样冲上来,谢籍拉着沈曦宜在树林里匍匐前行。忽然与两人碰上,其中一人是个眉清目秀、大眼睛的姑娘,沈曦宜并不认识;另一人端端就是满身是泥的孙定者。
沈曦宜跟孙定者眼神对望,均是一喜。
四个人悄悄摸摸地来到岸边,土匪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是急追而来。
谢籍做了休止手势,示意莫出动静。他从前在瘴疠之地游历之时,学得一手观泥痕、辨草色的好本领,此刻船未动而水声先闻,想必有数位君子正蛰伏于此。
湖边火光粼粼,沈曦宜匆忙之下,竟恍恍惚惚看见不远处的水汀上,有个衣衫褴褛的家伙双手在头顶挥舞,大喊大叫,“喂——喂——那边的仁兄——救命啊——”
沈曦宜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呢。
这家伙身上挂着布条条,泥泞不堪,嘴里又混沌不清不知在说些什么,说是丐帮的列为长老,却又没有那般气势。三分像人,七分倒像鬼。
谢籍也拿不定,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不是孙常者吗?”
沈曦宜和孙定者吓得同时一跳,那人的身影,好像还真像孙常者……不过瘦多了。
他居然自己从土匪窝里跑出来了??
孙常者甚为焦虑,疾呼之下,见对岸的人没反应,左顾右盼,居然一把跳下水去。
孙常者刚跳下水,后面便黄沙漫天,传来一大阵吆喝叫骂之声,起码得有五十匹马,声势也算浩大,嘴里也骂骂咧咧地不知在叫嚣着什么。
两拨人……?
孙定者好像想起了什么,对沈曦宜道:“快放信号弹!”
沈曦宜恍然,手忙脚乱地点燃了信子,信号弹“砰”地一声爆炸在半空。
那群土匪在后面穷追不舍,谢籍带着三人上了事先备好的小船。
奈何孙定者这厮实在是拖泥带水,水性不好不说,还不敢跳船,一下落下水中。
孙常者还在水里,竭力地往船这边游。土匪也跟着跳下了水,手忙脚乱之中,孙常者竟把自己的弟弟孙定者也当成土匪,急了眼似地推孙定者的脑袋下水,跳着滚着地扒上了船板。
孙定者:“孙常者,你**!”
这是他第一次爆粗口。
“孙常者!”沈曦宜拉了他一把。
孙常者吐出一条小鱼,气急败坏地道:“沈妹妹,别说了,赶紧拉我上去吧!”
孙定者也吐出一条小鱼,恨恨地盯着脸上的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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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沉佑听到信号很快赶到,然而不巧的事,孙常者刚刚上船,远处的女土匪便包围了半边湖——另外半边被令沉佑的士兵包围着。
女土匪大当家的梅三络的首席大法师泥巴,两条腿坐在另外两个女匪肩膀上,气汹汹地喊话道:“姓孙的小白脸!识相的给爷们游回来,爷们保证不折磨你!大当家的说了,把所有人都休了就留下你!”
“去你**!”孙常者缩到乌篷里探出一个脑袋,声嘶力竭地大骂道,“我孙修要是回去,就把孙字倒着写。”
泥巴一怒之下放了个臭屁,熏得胯下两个女土匪直撇脑袋,狂呼道:“行!小白脸,娘的,有种别爬着求爷们!爷们让这湖边方圆所有男的全变太监!”
话音刚落,令沉佑那边一片哗然,闹嚷嚷地骂声哄天。
谢籍也一惊,“什么?”
令沉佑在山下蛰伏多时,此刻眼见这帮土匪,怒道:“哪来的野人,居然也赶在这里叫嚣!”
泥巴叫板:“你给爷们滚下马来!信不信爷们把你当马骑!”
沈曦宜见这两边火药味十足,这条小船夹在中间,孙常者又是那帮子女土匪的要犯,委实危险得紧了。
孙常者可怜巴巴地拽住沈曦宜腿,“沈妹妹,求求你了,赶紧把我带出去吧!那帮女匪要是把我抓回去,非得把我扒了游行不可。我一个文人,承受这种侮辱,还不如去死!”
孙定者怒道:“哥,你还认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