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水之滨,处处皆是一副春和景明的气象。不温不热的阳光洋洋打在游者身上,幽谧的花香若有若无,京城里的许多酒楼都挂起了灯笼。
那些灯笼白日里不觉得如何,待暮色甫至,万点绚烂,当真是极美极美的。
沈曦宜怕邢氏再耍什么花样,便叫莲清留在沈府,若有时段,也好及时通晓于她。
她和藕清两个人刚到温泉,便见偌大的一片水汀被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多挂有靶子、弓箭,另一边则放着笔墨纸砚。熙熙攘攘,有酒有果,好不热闹。想必温泉就在水汀之后。
沈曦宜甫一下轿,立即有一灰衣小仆过过来寒暄:“请这位小姐的好了!不知小姐可有名帖?”
沈曦宜以团扇遮挡面庞不语,藕清把名帖递了过去,道:“我家小姐是上林苑校尉大人沈占秋家的五小姐。”
小仆瞥了眼拜名帖,立即点头哈腰地请道:“原来是沈小姐。还请这边!”
沈曦宜左右打量一番,刚欲随那小厮前去,忽闻一阵极好的笛声。
那笛音如泣如诉,悲凉婉转,伤情之意不绝于耳。沈曦宜一时神往,寻声而去,但见春日里大朵大朵的杏花开得正盛,疏影掩映之中,一个青衫书生在横笛唇间。
“那是何人?”她一时疑惑。
小仆皱眉道:“哎呦,这穷酸书生怎么又来了!真是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小姐稍等,小的立刻就叫人把他轰走!”
“又来?”沈曦宜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叫住小厮,“难道这书生常来吗?”
藕清脆声道:“我家小姐问话,你一五一十地答即可。”
小厮无法,只得唉声叹气地解释道:“小姐不知,这书生名叫冯濂,说是过来赶考的。可这家伙已五考不中,便怨恨科举考试不公,日日在这温泉宫口吹笛子,就想叫哪位贵主看上他那点酸臭才华,好一步登天。唉,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哪能轮得着这家伙?”
藕清道:“小姐,这书生的曲子真好听,叫什么啊?”
沈曦宜擅长的是七弦绿绮古琴,于箫笛一道并不十分精通,只道:“此曲名为《谢池春》。表万紫千红、春色满园之意,可叫这书生吹来,却只有哀怨与苦痛。”
小厮带着几个武夫又上前轰赶,那书生急急收了笛子,躲在大岩石后面,探头探脑地,估计一会儿还要卷土重来。
沈曦宜颇有感慨,想令沉佑、卢玠等人生来便是千尊百宠的主儿,不用功名便可锦衣玉食。而这书生这般辛苦地卖弄才华,终只落得个为人轰赶的下场。
自己前世也是兢兢业业地伺候公婆、夫君,最后还不是骨肉分离,被他们害得难产血崩而死?
所谓不公之事,自古有之,放在谁身上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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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诗会是文人雅士的聚会,其中大多是名流,进入温泉之前,按照规矩要换上素色的衣衫。
沈曦宜并非真心想结识什么卢贤公的世子,但是桃菲就在身边,不得不装出个样子来。
桃菲也热络得过分,早早替她打听到了卢贤公世子的行踪,贴在她耳边低声道:“二小姐,在温泉里面呢。咱们是现在进去,还是别出心裁来个巧遇?”
别出心裁?沈曦宜心里齿冷,这小丫头懂这么多,不如亲自上了算了。
不过看得出来,这里的许多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为了这位世子而来。
她们分为两派,一派打扮得花枝招展恨不得娇艳欲滴,欲万丈光芒艳压群芳;另外一派则有意穿着素净典雅,想以“出水清芙蓉,天然去雕饰”赢得卢世子的青睐。
许多公子、小姐在水汀边说话,还未进温泉。
沈曦宜刚一进水汀,孙家那位浪荡公子孙常者居然也在此处。这家伙行事最是招摇,大张旗鼓地正在给人写扇面,旁边围着好几个莺莺燕燕。
他一抬眼也看见了沈曦宜,隔着老远便叫道:“沈家小姐?你也来这里耍?”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沈曦宜本想装不认识他,此番也避无可避了,只得洋洋一笑走过去,道:“孙公子,别来无恙啊?”
“哎呦,”孙常者绕着沈曦宜转了一圈,啧啧称奇,“沈二姑娘这脸这么快就好了?当日我就说姑娘本是花容绝色,今日一见,果然非同所响。如若姑娘不弃,孙某送姑娘一副扇面如何?”
“不了,”沈曦宜委婉拒绝他的好意,“怎么,孙公子不进去泡泡温泉、舒络舒络筋骨吗?”
他摇摇头,一边写扇面一边抱怨道:“沈二小姐不会也是为了那卢丑人来的吧?”
“卢丑人?”
孙常者眸中燃起一丝亮光,“不是?”
沈曦宜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卢丑人乃是卢贤公世子,疑道:“卢玠公子和你还有那谁,不是并称京城四大美男吗?怎地变成丑人了。”
“四大美男?”孙常者极为不屑,“我看他就是来抢我饭碗的。”
沈曦宜不解。
“不提他了,”孙常者脸上神神秘秘的,手指一指,叫沈曦宜看向不远处的大柳树。
“你看。”
彼时那方正拥站着一群贵公子,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击掌之声,兴高采烈地吆喝着什么。站在人群中央的是位手持弓箭的壮公子,面以栗色面具遮挡,正施展百步穿杨的绝活。
但见那位壮公子一手持弓,一手运箭,三剑齐发,嗖嗖嗖,箭过之处,经秋毫无差地射下百步之外新生的柳叶。人群爆出一阵惊叹,俱是盛赞箭法之奇。
孙常者笑道:“如何?世人当真有奇人矣!”
沈曦宜不以为然,撇头道:“我曾听闻离娄之明,明察秋毫于百步之外;公输子之巧,削竹木以为鹊,曾三日不曾落地。人人天赋生而不同,即便有百步穿杨之奇力,不过是依仗天赋罢了,又有何可吹嘘之处?”
孙常者笑着摇头,“非也,非也。此人你我都识得,绝非是依靠天赋卖弄的小人。沈姑娘一叙便知。”
说罢那持弓之人也似听见了一般,微微转过身来,朝沈曦宜二人走了过来。
他身着一身漆色云纹的上袍,脚踏一副镶金蟒龙靴。嘴角带笑,笑意中却又带着几分嘲讽。
沈曦宜正好奇这面具下的面孔究竟是何等模样,难不成真生得丑陋不堪,才在白日里以面具遮面?
正当踌躇之时,那人却率先摘下面具,露出其下一对有神的眸子。
孙常者喜道:“令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