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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从六品还只是小道消息,周游的正五品已经光明正大进了宫了!

祝缨打小就不是个吃亏认命的人,狠狠生了一回气,身边的那两个人却不像她。

左评事半是羡慕半是不屑又掺了点难明的味道,说:“哎,这位将军怕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吧?”

祝缨心道:那他下辈子一定会很苦。

杨六郎也咂了咂舌头:“那咱们怕是上辈子福气没攒够。”

左评事道:“承让承让,我上辈子最缺德,你比我好些,咱们仨里,小祝上辈子功德最多。”

杨六郎笑道:“小祝下辈子也会好的,听说——”

他又听说了祝缨抄家网开一面的事儿,祝缨道:“你怎么这么多的消息?皇城里的、衙门内的你知道也就罢了,怎么外面的也知道了?”

杨六郎嘿嘿一笑:“我好这个么!”

他们这三个小官,两个据说升职有望,升完了离周游还差很远,杨、左二人羡慕嫉妒,却从未开启“恨”这种情绪,差得太大,恨都够不着。

祝缨就不一样了,她想:这个缺德玩艺儿管禁军?万一他当值,与他撞上了又是一番官司。好晦气!

她开始提防上了。

左评事又问了杨六郎:“除了他们,还有别人么?”

祝缨也尖起耳朵来听,杨六郎道:“听说又要添一位相公啦。”

左评事问道:“难道是王京兆?”

“他?他才干京兆多久?这就能入政事堂?且得熬着呢。”

“那是谁?”

杨六郎道:“钟大人掌了礼部,你说,原来的礼部尚书他老人家去了哪儿了呢?”

“施……”

“对喽,就是他。”

原来的礼部尚书叫施鲲,跟他们大理寺也没什么交集,祝缨也只是听过这个名字、远远看过几眼而已。不过,据说此人是个很会糊弄的人,端水极稳,有人说他是菩萨,有人说他是木头架子。

左评事道:“那倒还好,这人不好折腾。”

他们又嘀咕了几句,左评事先口头邀大家吃个年酒,杨六郎笑道:“你们大理寺今年发财,我就不客气啦。”他也约了左、祝二人吃酒。祝缨又与他们排了个日期,自己也要请一请同僚的,连杨六郎也一同请去,杨六郎痛快地答应了。

他们闲话完,离放假也就不远了,人人不安心,都盼着好早点回家。岂料郑熹却又赶在年根前,将最好的消息发给大家——升迁。

郑熹宣布完了这个好消息,又说:“政事堂体恤下情,为了让大家过个好年,放假前就把文书批下来!年后……”

所有人都说:“必为大人效力!”

给钱、升官,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好上司?皆大欢喜。

郑熹开始发放文书。

祝缨直接升做了司直,这种连升八级的官运太令人羡慕了。同僚本该有点想法,心里那点嫉妒却又被兴灾乐祸冲淡了不少——苏匡升做了主簿,七品,比祝缨这个后来者要低。而左评事也升做了主簿,原本的主簿也升了,王评事与祝缨一同做了司直。

王评事就不太让人羡慕了,因为他已经很老了,孙子都跟祝缨差不多大了,之前一直做着从八品的官,听起来就让人同情。如果资历是块肥肉,得是被他熬成焦炭了。

其他人也有散官虚衔涨了的,也有实职涨了的。大理寺的三位大人在大理寺内却是升无可升,看起来像没什么实惠一样。这也是因为越往上越难走,郑熹今年还不到三十岁,还要怎么升呢?开始快,现在就是慢下来“熬”的时候了。

郑熹发完了文书就与裴、冷二人一处说话去了,是个十分识趣的上司。底下的小官们各找各的朋友,互相恭喜、约年酒之类。苏匡虽然心中不忿,也不好在这个场合公然发作,依然装作笑嘻嘻的样子,跟谁都说两句。同僚都有了好事,也都应付着他,场面十分和谐。

祝缨这里与王、左二人说话,她没有称呼两人的官职,还是与先前一样,说:“老左好可惜了。”左主簿倒还看得开,说:“我有什么好可惜的?我们本来就看好你的,你不用不自在。”王司直也说:“嗯,他这次没撒谎。”闲说了一会儿,也到了回家的时候。

祝缨与王司直近来关系很好,左主簿也不像不开心的样子,三人就一同“归心似箭”地离宫。路上,祝缨看左主簿这样子实在不像是被晚辈超过之后的不开心,她是有些纳闷的,因为左主簿是个老官油子并不高风亮节,做官的升职不如别人,总会有些不快的。

祝缨说:“我给你们找辆车吧,下雪了,老王走路有点不稳了哩。”

左主簿道:“给他,我自走着回去。”

祝缨去找了两辆车讲定价钱先付了款,回来的时候左主簿还在陪着王司直。左主簿道:“小祝……司直,也太实在了。”

祝缨道:“小祝就小祝,不然与老左不对仗,听起来怪别扭的。”

左主簿笑道:“老左就老左,别总让着我,那样倒不痛快了。”

两人一同送王司直上车,王司直道:“哎哟,不用,不用。”到底是搭着两个人的手上了车,祝缨又送左主簿,左主簿说道:“不敢。”虚扶了一下,踩着凳子也上了车。这时,王司直撩开车帘,问道:“小祝,你呢?”

祝缨道:“我走着回去,跌跤也不怕。”

左主簿又要让自己的车,祝缨对车夫说:“快走快走,别叫他下来!钱我付了,给安安稳稳送到家里。”

车夫一甩鞭子,拉着左主簿走了,左主簿带点气笑的声音说:“这个小祝!”

那边,王司直说:“车都雇了,你也上来,多与车夫算些钱就是了。”车夫也想要买卖,也说:“小人这车极稳、极舒适,京城的道路都熟。”勒住了马,他把凳子也搬到地下放好,目光很是殷切。

祝缨也就跳上了车,与王司直坐在了车厢里,车夫高兴地甩了一下鞭子:“官人坐稳喽!”

那边王司直满面红光,笑骂:“都不问他要去哪里的吗?”

祝缨道:“我先送你,回来再告诉他去处。”

王司直道:“也罢。怎么样?被苏蜈蚣恶心的那些个气,出了没?”

祝缨笑道:“我小时候日子不太好过,他这样的我见得不少,并不觉得怎么样。”

王司直道:“你这样的年轻人才是有前途的样子啊!不像我,老喽!”

“怎么会呢?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你这不是升了吗?”

王司直摇摇头,有点怅然:“你道为什么这回有我升司直?其实苏匡那小子虽然十分可恶,做个司直也不算过于抬举他。”

“他也是有些本事也肯吃些苦的人。”

王司直道:“前几天,郑大人召我。”

“嗯?”

王司直笑笑:“咱们这位大人呀,你别看他年轻,是真个会来事儿,你虽然更年轻,到底做事不如他,他既高看你一眼,你一定要贴得紧紧的,多跟他学着点儿。别只会埋头傻干,也抬头看看四下是个什么样子。”

“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王司直道:“郑大人说,原本我是该升个主簿的,不过,他想叫我升做司直。”

“好事。”

“还有更好的,开春龚劼彻底结案的时候,给我的散官再升一升,能稳有个正六品。如果可行时,从五品也未可知。”

“那更好了。”

王司直道:“我就说,你到底年轻。学着点儿吧——一旦结案升完,我就要休致,空个位子出来。你看小左为什么没有不开心?我走了,这个司直的缺一准是他的了。论资历,他可比苏匡要老,论本事呢,虽与苏匡各有所长,但也不太差,他人缘又比苏匡好。苏匡也不敢对郑大人有怨言。只是你要小心这条蜈蚣了。”

祝缨知道王司直有一个心愿,就是官高一点,这样休致之后能多有点俸禄。一般官员休致之后俸禄不如在职高,收入是会减少的,如郑熹这般做法,确实是体恤下属且心存仁厚了。这样一来,王司直走得干脆,也不太容易在走的时候留坑,接手的人上手也方便。

祝缨估计,左主簿要么猜到了,要么郑熹也召见他谈过话了。

王司直倒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又再三约了祝缨年酒,又说:“我的儿孙与我差不离,也就混日子罢了,也不用你特意栽培,日后遇着了略抬一抬手吧。”

祝缨道:“这是什么话?他们我也都是见过的,怎么会差呢?”

王司直道:“别说虚话。”

祝缨道:“好。”

王司直乐了:“小祝,以后前途无量。记着了,一要自己能干,二要有个靠山,缺一不可的。你要不知道娶什么样的妻子,就去请郑大人保媒。”

打趣了几句,他家就到了,他说:“我就不留你啦,快些回去把好消息告诉家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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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回到家里,车夫也拿到了另一份的车钱,说了几句过年的吉祥话,收了凳子赶车走了。

张仙姑有点急促地回来,问:“怎么怎么?是不是放假了的?”

“娘怎么知道的?”

张仙姑道:“我听你金大嫂子说的。”

祝缨道:“是放假了,不过郑大人安排我值一天的班。”

“那也行!”张仙姑倒看得开,“哪一天?我给你准备好吃食。”

祝缨道:“除夕夜。”

“啥?”张仙姑和祝大都吃惊,“不过年了?”

祝缨道:“以往咱们也没怎么过过好年呀。”

祝大道:“郑大人咋不晓事了呢?他以往待你不坏,你是不是近来得罪他了?”

祝缨道:“那倒不是,他给我升官了。”

张仙姑有节奏地拍着巴掌:“哎哟哎哟,我的孩子升官儿了!这才多久啊!!!哈哈哈哈!明天我就去再多割二斤肉来!”

祝大道:“买整条羊腿、再买个羊头,咱们自家煮来!冬天喝羊汤,香!”

祝缨道:“我来弄!”她对饮食不挑剔,张仙姑做饭尚可,终究不如她之前跟着厨娘认真学过一些。

张仙姑和祝大都不让她沾手,张仙姑道:“不用不用,你不还订了酒席么?好吃的够啦!羊膻,一锅粥味儿,明天再去买一口大锅单煮羊汤,谁想喝就盛一碗出来。哎哟,来,吃饭!”

祝缨回房把官服换了下来,裹了件小棉袄,又把新拿的晋职文书放在一个匣子里放到柜子关上才出来吃饭。

张仙姑吃两口笑两声,祝大自己也笑,笑着笑着又说张仙姑:“看把你乐得!”

张仙姑道:“就乐!就乐!我才说,今年虽宽裕了些,想买个那个相中的房子还差着些,金家大妹子要挪借我一些,我没好意思要。正寻思着这钱要怎么攒,老三就升了,俸禄得多一些了吧?”

祝缨道:“不用跟她借,我想办法。俸禄,明年开春你去领就知道了,与金大哥之前差不多。不过他是武职,散官比这个实职要高一点,拿得比我多。唔,要约年酒,咱们也得去他们家串个门儿。”

张仙姑道:“哎!朝廷也太会过日子了!这会儿给你们升了,头先领的年赏还是照着八品的发!要是早点升,咱还能多领些呢!”

祝大道:“你差不多得了!”

张仙姑道:“我这是为了过日子!”

两人又拌了一回嘴,直到把饭吃完,张仙姑又乐呵地对祝大说:“老头子,你刷碗去,我有话跟老三说。”

祝大怒道:“你要上天!哪有婆娘支使男人刷碗的?”

祝缨道:“我来吧!”

张仙姑道:“就叫他!女人家说私房话呢!你要干啥?”

祝大骂骂咧咧地收碗碟去刷碗了,叮叮当当的,碰豁了好几只碗的碗沿,第二天盛饭的时候被张仙姑发现又是一通骂,这就是后话了。

此时张仙姑抱着一只宝贝箱子,进了祝缨的屋里。

祝缨道:“娘拿那个做什么?不会是想当了买房子吧?”

张仙姑坐在祝缨的床上,哗啦一下打开了箱子,里面一个扁的盒子,几个杂七杂八的小盒子,扁盒子里是郑熹他娘郡主赏的整套首饰,她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拿出来,擦着戒指上的红宝石舍不得松手:“哎哟,真是大户人家,大方!”

又把几个小盒子打开,有的装着祝缨给的金子、有的装银子,还有个里面装着跟米铺等对账使的纸笺、牌子,又有一个装着些普通的首饰。

她一件一件给祝缨摆开,说:“咱们得买房子!怎么也得有个窝才能住得安稳!我想,把这些个都给当了,死当能多当些钱呢!”

祝缨从王府、侯府得了不少赏赐,它们都有一个特点:贵重,但都当不了钱使!缎子本来是挺好的,然而过于好了,做成了衣服张仙姑都不舍得穿出去。

她把缎子收到了自己房里的一口大木箱子里,说:“还有缎子,我留了两匹压箱底儿!等有了大事再用。别的也都当了!”

她识字极少,只会写几个缺胳膊少腿的字,再在后面画线计数。好在家当不多,一张纸上还能画得开。

“你是在外面做事的人,得有体面行头,你的东西不动。这些个都当了,开年再领些俸禄,也都换了钱,差不多能够一个小院子啦。比这个小点儿,地方是真正好,你去宫里,我跟你爹也不是闲着吃白饭的,我们也看房子哩!”

祝缨道:“也不用这么急。”

张仙姑坚定地摇头:“那不行!你金大嫂子前两天还劝我买个丫头来,又说,你也得要个小厮。咱们家这个样儿,哪能有外人来?不妥不妥。我就说,先买个房子再想别的。”

祝缨道:“先不说这些个,光钱咱们就不太够。我这里还有一些,却都有些用项了。娘的首饰也不能当,缎子也不能当。”

“我不用那么好的。”

祝缨道:“那都是上头赏的,当了不好。”

“都给了咱们了。”

祝缨道:“皇帝赏的钱你能花,赏的物件儿还有得供起来的呢。听我的。”

张仙姑大为失望:“我还道能扒拉出个窝儿来呢。”

祝缨道:“咱们来年的房租都付了,不急,啊。我寻思着,咱们这个事儿吧,京城里还租着房,在京外弄个落脚的地方,那价钱就会便宜些,再置二亩地。哪怕出了个意外,我这官儿做不下去了,要逃走,也有个后路不是?总不能再回老家跟姓朱的打擂台吧?”

张仙姑一惊:“是了是了!你想得对!我和你爹这些日子发了昏,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忘了这一茬儿了!对对对!”

祝缨微笑道:“是吧?”

“嗯嗯。”

“要是能再找到花姐,哎,就更好了。”

“就差你干娘了啊……老家是回不去啦,不过在这儿也挺好!哎,花儿姐命苦,她那亲娘太狠了!你如今也升了官儿了,得闲能托人找找就接着找。”

“嗯。那咱们就赁房子住?”

“使得!”

祝缨早有此心,看到周游之后愈发坚定了这个念头。多个退路总不是坏事,不过她还得准备另一份户籍文书,这个比较麻烦一些,尤其京兆附近是王云鹤治下,不太好做手脚。然而她如今也没个能力去别的地方安排一个退路,只能先在京畿周围挖个藏身洞。难,但得干。她已然是官了,还有了些钱,不能比跳大神时更没办法。

张仙姑也打起了算盘:对对对,是得在外头弄个住处,顶好是自己的。这样怀孩子生孩子的时候才好躲过去!坐完月子再抱着孩子回来!

她说:“明天我再去打听打听那样的房子、田地是个什么价。有地好啊!有地好啊!该死,我怎么忘了买地了呢?!”

祝缨笑道:“因为我挣得少,赁房子都不够。”

“胡说!以后钱多了。”

“行,以后钱多了,都收起来了吧,”祝缨劝服了母亲,又说,“要是闲不住呢,在城里转转接着看房子也行,不买,先租呢?租个更好一点儿的。这儿离衙门确实有点远了。田价不用娘打听,叫有心人知道了又要生事,这个我来打听更方便。”

张仙姑道:“行。哎,是不是有人给你使绊子?怎么咱们买个田还……”

“真要出了事儿,一打听,就露了。多少人的家私都是这么查出来的。”

“哦哦,行!”女儿的性别就是紧箍咒,张仙姑很快答应了。

祝缨道:“我还有些私房,不过都有了用项,也跟娘说一声。给金大嫂子也不能光送点吃食,人家也不缺这个。”

张仙姑道:“是哩!人呐,也是人共出来的,也是钱共出来的。”

祝缨道:“她人不错了。”

“当然!”

“还有些同僚,这次也升了,与以前也不太一样了。咱们以后也要应酬,连爹娘也要应酬的。既然不用急着在城里买房,手头也就宽裕了,爹娘也该置办些好衣裳行头啦。”

张仙姑看着女儿身上朴素的小袄,道:“我们都有!出去时穿,在家哪用穿那个。”

母女俩又说了一些话,后来都是祝缨在说安排,张仙姑听着。末了,祝缨道:“我也闲了,也想逛逛散散心。年前我且出去几天,过完了年,咱们一道出去应酬。”

张仙姑都听了进去,说:“那行!就照你说的办!”

祝缨帮她把东西都收好,搬回了她屋里的衣柜里锁好,张仙姑这一晚睡得踏实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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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祝缨起得略晚,家里也不做早饭,张仙姑早起烧水,打发祝大出去买了一篮子的早饭。祝大晚上跟老婆先怄气,张仙姑憋不住话,又把祝缨的打算说了,祝大心里也高兴,早上乐颠颠的拿了自己的零用钱买了许多花样。

吃完了饭,祝缨出去雇车,一家人去金良家。

两家是经常走动的,祝缨算准了金良今天也是放年假回来,赶在他们都在家的时候上门。

金家上下都认得他们,见了就笑脸相迎。张仙姑还是老样子,拿了些街上买的点心之类,金家也习惯了。

宾主坐定了,金良道:“恭喜。”

祝缨道:“这就知道了?”

金良笑道:“我昨晚就回来了,你猜我知道不知道?”

这位郑府忠仆出身,必然是要去郑侯应卯,自然也是知道了的。祝缨道:“今年的年酒,留一顿给我来安排。”

金良道:“当然啦!这回不与你客气。”

金大娘子也为祝缨高兴,对张仙姑说:“祝家嫂子,你后头的福气还大着呢!”张仙姑也客套。金良夫妇又喝儿子金彪:“看着没?学着点儿你祝三哥!你可得出息点儿!”金彪又挨一顿,撅起了嘴。

祝缨拿出两个一两的银锭给金彪:“来,拿去买东西,或吃或玩的。”

张仙姑道:“傻子,哪有这个时候给压岁钱的?”

祝缨道:“压岁另算,这是另给阿彪的。等新年再给,这几天就买不了好玩好吃的了。咱们得提前馋一馋人,叫人羡慕一下。”

金彪伸伸手,又看一眼金良,金良点头了,他开开心心地接了出去玩了。

金大娘子嗔道:“又惯着他了。你才比他大几岁呢?他就是个傻孩子。”

祝缨站了起来,金良和金大娘子不由也跟着站了起来,张仙姑拉拉祝大,两口子也站了起来,都不知道祝缨要做什么。

祝缨对金良夫妇一揖,说:“都说我现在做得好,依附着郑大人,这话不假。我却还记得在大哥大嫂家里寄住的日子,你们也没嫌我给你们惹祸招灾的晦气,我坐牢的时候,大嫂还照顾着我爹娘,后来房也烧了,还没赶我走,依旧收留。郑大人是咱们相识的缘由,咱们的情谊是咱们处出来的。”

金大娘子眼眶湿润了:“你这人,现在又说这个做什么?”

祝缨道:“我们是外乡人,到了京城什么也不会,没少有人当面背后的笑话我们乡下圭包子,大嫂仔细,教了不少,着实费心。”

“这算什么?本来就是投缘。”

祝缨道:“我实在想与大哥大嫂长久处下去。”

金良瓮声瓮气地说:“难不成你还想散伙么?!不用你说,也是处下去的!”

金大娘子道:“大家伙儿提起你来,都说你能干又讲义气。什么乡下不乡下的?满京城还能再找出来比你更可意的人么?”

祝缨笑笑,掏出只一匣子来送给金大娘子:“那大嫂就收下吧,您要不收,就是我挑的东西不可意了。”

金大娘子一怔,笑着接过了,金良笑骂:“好小子,说了这么多,在这儿等着呢!要是说你是个义气的人,你就会说‘不收就是不讲义气’了?”

金大娘子接过匣子,也没打开,就招呼祝缨:“来,就在大嫂这里用饭!有极好的猪蹄!”

“哎哟,那可太好了!多给我点儿,我除夕当值,可得带些回去吃。”

金大娘子道:“怎么……”

张仙姑道:“挺好的!在宫里过年哩,我们前二年做梦都想不到还能这样呢。她初一就回家来了!”

金良着实喜欢祝缨这样的“朴实忠厚”,道:“管够的!先吃着。再叫你嫂子给你烀一大锅!二十八就给你送过去。”金大娘子已经琢磨着除了猪蹄还得再给整只鸡,弄点别的菜肴之类。当值不能喝酒也得把菜备得好好的。

两家人一处吃饭,祝大和金良喝酒,金良喝多了,拉着祝大的手说:“老哥哥,你这儿子,好的!”

金大娘子这个时候是不会劝丈夫少喝的,临走的时候又给祝缨在一只大瓦盆里装满了猪蹄,封好口放到车上,笑着把人送走。这才回到房里要看看祝缨送她的是什么。

小匣子被扣上了,缝上贴了张红纸封皮。金良骂道:“就他仔细!”

金大娘子边打开边说:“三郎就是个仔细人。咝——”她的手一抖,赶紧抱住了匣子,小心地放在桌子上再打开。

金良道:“什么东西?你没见过好东西么?艹!”

这是一匣子的珠子,虽然匣子只有巴掌大,里面的东西却很晃眼——是极好的珍珠。

珍珠好不好、贵不贵就看几样,大不大、圆不圆、色泽好不好、个头一样不一样。这一小匣子有几十颗,都是南珠。圆润、皮光颇佳、大小一样,满满一匣子、荧光灿灿的。

金大娘子咬着指头说:“这可不便宜呀,都能算得上大珠了。你说他……”

金良点点头:“唔,我倒知道这个来路。”

“你是说抄……来的?”

金良道:“你收下就是了,不用说出去,他是个有数的人,办事从来不用人担心的。他既敢送,你就放心收着。”

金大娘子笑道:“那好。拿两颗镶耳坠也很能戴得出去了!”又点了点足足有四十颗,量一量,直径虽然不足五分,也有四分,五分以上是大珠,四分看着也很好。盘算再串根项链、镶两根簪子、镶个戒指,也能凑一套首饰了。

她说:“哎哟,他这出手可真大方哎!我给他好好准备些吃的!”说着就叫人出去买菜。

金良笑骂了一句:“臭小子。”背着手去教训儿子了,哪知金彪得了零用钱,早跑没影了,气得金良真心实意地骂:“要不是过年,我非得好好揍他一顿不可!他娘的!我怎么就生不出那样的儿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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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的儿子”与父母已经回了家,张仙姑也不问祝缨送了什么,既然是祝缨的私房,那肯定是有说法的。

祝缨当然有安排,她抄家的时候也要“和光同尘”,她的手法又是那些人所不具备的。五分以上的是大珠,这个她知道,所以五分以上的,要么归公账,要么入小账给郑熹。她拿这五分以下的,也不算小,就没那么显眼了,京城普通富户也用得起,豪门里这些东西简直没了数。

不但送金大娘子,祝缨自己也留了一部分,送人或自用都是很好的。郡主赏的簪子都挺好,但是张仙姑死活不肯拿了用,立意要让“做官的”妆点门面。祝大倒是跃跃欲试,又被张仙姑按住了。

祝缨就安排了镶几根簪子给父母用。

她还有些旁的私房,也都一一安排了用项,却又不一股脑地拿出去或卖或当。一则没有放心的店铺,二来也有点显眼,容易被人盯上。

张仙姑不知道她的打算,只说:“还是买两条羊腿吧!除夕夜光吃人家给的东西怎么成?买两条,一条在家炖汤,一条炖得烂烂的给你带过去。”叫上祝大出去办年货。祝缨就出门去取订的簪子。

铺子是甘泽介绍的,镶了两根金的,簪身略细。又有几根金包银的,粗些。看着都是金光灿灿的,是今冬京城流行的款式。又取了几枚金银戒指,都拿了回去,给张仙姑日常戴。

次日,祝缨就拎着个钱袋去找老马。

老马看到她就笑了:“放假了?”

祝缨将钱袋扔给他:“嗯。”

“哎哟,不敢!”

“存你柜上的,以后再来免得赊账。”

“别人都是记账,年终一总结。您倒好,先付了。”

祝缨道:“趁现在手头宽裕。”

“您这还没发财?”

祝缨道:“旁人几辈子的积蓄才在京城站住脚,我只有一个人,还要养家,能发什么财?也不敢狠命的挣的,凡一时得势就要狠命搜刮的,都不长久。”

老马挑了个拇指,道:“明白人。都说您心地好。”

祝缨翻了个白眼,老马不笑了,身子微微前倾:“真格的,有人托过来了,请您高抬贵手。”

“我没干什么吧?”

老马叹了口气,道:“有个小子,家里穷,他不合走了我们这条道,家里父母兄弟都不认他。有个亲妹子倒不嫌弃他,可有什么用?穷!女孩子被卖进了那边一个府里,倒是吃饱穿暖了,可惜被抄了。”

祝缨道:“不对。能放的我都放了。”

老马道:“是我没说清楚,还没正式抄,也不远了,跟主人家一道关在府里。现在不抄,开春也是抄了发卖的命。谋逆,抄家都算从轻发落。”

“说实话。”

“真的!再没瞒您别的什么。天下官儿我只怕两个,一个是王大人,一个是你,王大人正派,你……”

“嗯?”

“害!你厉害!眼毒。”

“我还手黑呢。只要她能捱到判的时候,我就设法接了这一家的案子。只要案子在我手上,与她一样处境的,我都一般放了走。现在却不大好办。”

老马道:“能托人送点吃食么?”

祝缨道:“哪一家,名字,长相都给我。”

老马赶紧叫了一个青年过来,此人长得极普通,衣着也极普通,是个当小偷的好模子。见了祝缨就跪下来哭,爬过来要抱大腿。祝缨一闪,躲过了:“你年纪比我大,我也不受你的头,讯息给我。”

青年道:“家里小名叫三妞,到我肩膀,眼角有道疤,今年十六了。卖到那边光禄大夫严家当烧火丫头的。”

祝缨一听消息合上了,就说:“等着。”

老马忙把她的钱袋又还给了她,说:“这个不能收,您什么时候到我这儿来,我只有招待着的。”

祝缨道:“当我跟你买的,你准备点干粮,有什么咸菜疙瘩之类也弄点儿,给姑娘的东西也预备下——别弄太好的,容易被抢。再弄只鸡、一条羊腿,一会儿送过去。”老马还是不肯收,祝缨道:“成,那就记账上。”她收回了钱袋,去了严府。

严府是还没判的,一家子凄风苦雨封在府里,奴婢更是缺吃少穿。祝缨先不问关押的什么人,只与守卫套近乎。她是大理寺的,守卫对她也还算客气,只是对她一个放假的跑过来围观他们值班有点不满。祝缨与他们聊起来:“我除夕夜也当值呢。”

守卫不免与她略略惺惺相惜一下,聊了一会儿过年值班的倒霉,祝缨又说:“怎么里面有哭声?”

守卫笑道:“都说小祝大人心地好,是有哭的呢。可谁不哭呢?挨着吧。享乐的时候他们在里头,也没见他们能听得见墙外的哭声。”

祝缨摇头道:“里面的仆人还是可怜的。”

又套了一阵近乎,祝缨就说,给里面的仆人一些吃的,守卫也没反对。祝缨就让人拿了煮好的鸡和羊腿送给守卫,再把吃的送进去。干完这些,也不回茶铺,远远跟老马挥挥手,走了。

老马和那个面目普通的青年再要追时,哪还找得到人影?老马道:“哎哟,这回人情欠大发了。仔细将来得给他卖命。”

“那也没什么。反正也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他比别的官还好些。”

老马笑骂:“没出息!就你命贱!”

“原也不值钱的。”

老马轻叹一声:“是啊。都是贱卖,好歹在他这儿不那么贱。”

祝缨做了一件好事心情不错,又遛遛跶跶,状似无意,一路遛跶到了金螺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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