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办公室,楚鸢就成了十来个书记员同事们羡慕的对象。
因为在这个集体中,真的很少有法官会在开完庭之后和书记员一块儿核对笔录的,更别提为书记员撑腰。
聘用制,说白了也就比临时工好一点,没有编制,在这个大家庭里始终处于比较尴尬的位置。
很多时候有编制的法官助理都不怎么和书记员深交,更别提上一梯队的员额法官了!
“鸢鸢,你命真好,跟了这么一个有人情味的老板。”
“对呀对呀,哪像我的老板,每次开庭就穿法袍到那儿一坐,问几个问题,庭前庭后的工作啥也不管,笔录记得不好回来还要挨骂,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害,你已经算好的了,我更惨,上次有个当事人说话太快又是外地口音记不下来,我的老板直接给当事人说,是书记员的问题,书记员业务能力不行,有待改善,我%\\u0026¥%……”
她们不说,楚鸢还真不知道,原来其他人的“老板”是这种风格!
毕竟是机关,大家说话都比较谨慎,一般很少会说自家领导的不是,真要抱怨几句的时候,就改称为“老板”。
“可能我老板刚升职,还没熟悉摆架子,哈哈哈……”楚鸢不想沦为公敌,赶忙打哈哈过去。
不过她对沈西洲是真越来越满意了。
好男人真香!
而且这是她第二次开庭,沈西洲以她工作时间还短为由,手把手的教她工作流程,一套下来,她主要是听和学习,真正动手的很少。
楚鸢都好奇,他难道对每一个跟他的书记员都这么友好吗?
正胡思乱想着,座机响了,“小鸢,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们讨论几个案子。”
他说的讨论,专业来说便是“合议”。
上法院的案子,每个至少由3名员额法官组成合议庭,如果案件比较复杂,可以增加为5个、7个甚至更多,只要是单数就可以,以少数服从多数为准绳。
沈西洲是庭长兼法官,他的案件量是同部门其他法官的一半,但相对来说案情会复杂一些。
他本人是“建设工程施工合同纠纷”案件的专家,一般这种案件涉及的相对方都更多,建设方、施工方、发包转包个人等等,标的又大,处理起来麻烦不少。
但这和楚鸢关系不大,她就是个无情的记录人而已,别人说什么她记什么。
却不料,今儿沈西洲还有个“承包地征收补偿费用分配纠纷”的案件。
在讨论的时候,其中一个男法官都快和女法官吵起来了。
男法官说,“我觉得外嫁女不该享有分配权,因为她已经嫁到了夫家,而她的丈夫在本地是享有分配权的,夫妻一体,她难道不也一样享有了夫家的土地?”
女法官,“可是按照法律,外嫁女只要不迁走户口,且在夫家没有明确取得承包地,她在法律上就依然享有娘家的土地承包经营权。
申请人夫家除了公婆,其他人都是居民户口了,你说她上哪儿享有土地承包权去?
现在她娘家的土地被征收了,获得了土地补偿费8000、安置补助费以及地上附着物及青苗的补偿费,申请人作为唯一的外嫁女,应该和户口本上的哥哥弟弟一样拥有这笔钱的分配权。
原审只简单以申请人已经出嫁为由便不支持申请人主张,将该部分补偿费一分为五,没有申请人的份,是属于裁判错误。”
男法官,“她不是已经出嫁了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还好意思来分娘家的钱?”
女法官,“你这个说法,完全是对女性的歧视吧?女儿怎么了,女儿就不是子女了?而且这也不是我的观点,是法律这样规定的,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要按照以前的思路裁判?看来你和原审的这个法官更有共同话题!”
“总共才十万不到,即便她要分,也不过一万多,为了这么一点钱启动再审,也是一种对司法资源的浪费吧!”
看得出,男法官始终不赞成女儿分娘家财产这一点。
而且他还说,“这就好比继承,如果她老汉儿死了,作为外嫁女,花钱的时候在娘家,赚钱的时候在夫家,也没有对父母尽什么赡养义务和孝道,难道她还有资格来分她老汉儿的遗产?在这一点上,我就觉得咱们国家的法律还是仁慈了一点。”
听着听着,楚鸢的打字速度都慢了不少……
因为她觉得这个男的,实在是太大男子主义了,说的话让人听着不舒服。
女法官显然也不爽,冷哼道,“一万多怎么了?一万多不是钱啊?
我们是审监庭,对一二审案件本身就负有监督职责,有错必纠,这算司法资源浪费?你在说什么胡话!
至于你个人的想法,我不予评价。
我只知道,法律赋予儿子、女儿一样的继承权,我也是有儿子女儿的人,以后我是绝对不会厚此薄彼的!”
楚鸢将女法官的话记下来之后,忍不住弱弱的举了一下手,“我、我能说两句吗?”
第一时间看到她动作的,必然是沈西洲。
他其实已经听得有点走神了,主要是另外两人吵得太忘乎所以,已经把他这个主审法官彻底忘在了一边。
见状,鼓励的抬了抬手,“小鸢书记员,你说。”
楚鸢大着胆子,“我和丽姐的看法一样,儿子女儿都是一样的,无论是继承权也好,还是这个案件中的补偿费用分配权,女儿只要满足条件都有资格开口,而不是像朱法官说的那样,没脸什么的。
有权要和具体要不要不是一回事。
有权,证明作为女儿正当的权利地位,不要,那是对父母的疼惜,对兄弟的理解帮扶。
法律强调的是男女平等,而不是出于人情考虑,如果非要考虑人情的话,申请人丈夫已经早早将户口迁到了城里,失去了对自家土地的承包经营权,且因不幸意外大腿骨折,急需一笔救命的医药费。
申请人此前一直都没打过这笔补偿费的主意,为何现在却将哥哥弟弟父母告上法庭?我大胆猜测一下,应该是申请人找娘家借钱,但是没人肯,她出于无奈不得不这么做吧?
在父母缺乏舐犊之情,兄弟缺乏友爱之情的情况下,申请人难道还要置丈夫孩子于不顾的愚孝吗?
以上仅是我个人观点,僭越了,抱歉。”
楚鸢说完,又坐回自己记录的位置,双手置于键盘上随时准备着。
她当然不是想出头,只是听不下去朱法官过于重男轻女的腔调而已……
好在沈西洲原本的审查意见,便是和楚鸢、女法官一样,支持纠错再审的。
他笑了笑,“老朱,你瞧瞧你,把我们书记员小同志都说得不高兴了。”
事实上,楚鸢没有发言权,她作为书记员,没资格参与案件讨论。
但偶尔大家无聊了,也会听听书记员的想法,本着培养年轻后辈的态度。
法院很多书记员在岗位上奋发图强,考律师证、法律法硕研究生进入这个行业的也不少。
所以楚鸢有感而发说两句,倒也算不上什么。
朱法官却气不顺了,不好冲着女法官发,于是就冲楚鸢,“嘿,小姑娘我没记错的话,你不是法学专业的吧?你说的话,完全缺乏法律严谨,也是老沈惯着你,你要是我的书记员……呵呵!”
话中的轻视、鄙夷意味不言而喻。
本来沈西洲都不打算较劲了,无论是案子也好,还是朱法官个人的大男子主义观点,眼下一听这话,眉毛微挑,“老朱,这一点倒是你片面了!
小鸢书记员虽然不是法院专业毕业,但她对待工作相当认真,就刚才我们讨论的这个案件,她比我还要提前了解案情。
且就在前两天,申请人打电话给她询问案件的进展情况,对着她一顿哭诉,便是说娘家父母和兄弟如何对待她不公平等等。
了解了这个情况之后,小鸢书记员第一时间告知了我,我调查取证下来,确是申请人娘家父母兄弟不做人。
这不,我手上还有当地村委会出的说明以及村民们的证人证言,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三分钟之后,两人看完。
朱法官不说话了,脑门上一团团落败的黑气。
女法官丽姐则相反,笑得格外大声,夸赞楚鸢,“我们小鸢书记员真能干,果然不愧是跟着沈庭长的,什么样的上官带什么样的兵,今天这通发言特别好,以后再接再厉,争取拿下司法证,免得被扣不专业的帽子!”
楚鸢莞尔一笑,“谢谢丽姐,我会的。”
她当然会啊,为了正大光明的站在沈西洲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