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王庭东南两面营地中火光遍布。
军吏游走于各幢,与幢主、百户交流,核实着今日各幢军功,并以战功提拔补充战死、轻伤减员幢主、百户、总旗及旗。
而辅军则带着揉好的一车车面团分发给义从,教授这些人刀削面或吃面的技巧,魏越带来的面粉在今夜因此耗尽。
汉军都不见得都吃过光滑、弹爽有韧性的面片,更别各族义从。
牛羊是牧民的生产单位,不遇到战争、灾害,牧民是舍不得吃肉的。别寻常牧民,就是部落的头领也在平日里吃不起,吃的都是奶制品和采集来的野菜、蘑菇或渔猎食物。
大锅熬煮的肉,现在分下的面片,还有战后可能要奖赏下来的牲畜、奴隶,这些义从已然从今日惨烈战斗阴影中走出,一个个大声交谈心中炽热,渴望着下一场战斗。
环视营中,郭嘉不由暗暗点头,军心可用。
荀彧、荀攸叔侄也巡视府幢营地,各幢有传承自祖先的图腾,让荀彧脸色沉重的是几乎有三分之一的幢是以双头双尾的肥遗龙做图腾。这些要么是魏越的呼延部,以及吞并张举后的离石部,还有就是很多不知道自己祖先是谁的杂胡部落。
只有那些传承久远的部落有着部落上下一致认同的图腾,多是代表自然树木,健康丰饶的骏马、羊、鹿,只有匈奴名族、单于栾提氏旁支、庶脉有资格采用鹰图腾。鲜卑人的图腾因为檀石槐的大一统维持时间短暂,并没有固定统一的图腾,普遍以大角鹿、马作为图腾。
北面,鞠义与孙坚分配着防守片区,孙坚有两营骑马步兵,非常适合扼守山道。就阴山这么大的山脉来,山麓下的道路都是沿着山脉走向而曲曲折折的山路,主要道路来回就那么几条,主干道上立营扎寨就成了突围方不得不啃的硬骨头。
鞠义、孙坚驻防虽短又受限于材料,制作的防御工事简单却有三层,足以迟滞鲜卑精骑的洪流冲击。
“擒杀魁头乃是大将军再三严令之事,以魁头之机敏,我不认为此人会随大股人马从大路破围。”
地图前,鞠义抬手在几个适合股股骑兵通行的山坳处轻点:“需处处布防才是,而且魁头决意今夜突围,必然有舍弃部众、牲畜、王庭之大决心。有此决心者,弃马步行翻山而逃,也不足为奇。”
抬头看孙坚,鞠义又指着后方百里一片范围道:“魁头若弃马翻山而逃,至明时出逃距此不过二十里。待色明亮后,我军搜捕山野,悬以重赏,不难获也。就怕此人翻山后,获得马匹。一匹马,就足以坏大将军大事,令我等二十万将士难成全功!”
“因故,我有意分出两营骑军,以百骑一队散布后方,若有破围而出者必然气力枯竭心无战意,如此可俘获无数。”
孙坚听着连连点头,可也有迟疑之处:“都督,若再分出两营骑军巡哨游击,那我军正面除两营步军外,仅有一营骑士及五千义从可用,如此未免托大。”
“无碍,鲜卑若出兵破围,我大汉军四面进击,鲜卑阵势必乱。来敌虽众,却溃乱无序,两营步军心提防自能固守,再有七千骑策应,万无一失。”
见鞠义话的这么满,孙坚也不好再提……反正一切听鞠义的,魁头若从这个方向跑了,也是鞠义倒霉。
王庭西面,北中郎将夏侯育所督万余骑依山势走向而宿营,这里并没有适合大队人马突围、逃跑的道路,也缺乏足够宽阔的空间布置重兵。战场空间不足,夏侯育这万余骑就能守住。
居高俯视,夏侯育看着己方与鲜卑宿营区中间二十余里宽的缓冲地带,靠近本阵十里范围内生着篝火,火堆星罗棋布,不时有游骑上前添加柴木。
四十余年的战场嗅觉下,夏侯育犹豫再三招来信使:“速去通报大将军,就魁头儿或有四成可能自西破围。”
魏越本阵,四四方方的帷幔隔断,正中熊熊烈火照映下,魏越握着一支白羽箭轻轻拍打着手掌,来回踱步思考。
一侧,典韦身披三重铠,捉刀侍立,闭着眼睛。
猎猎朔风刮过,高丈余的白色帷帐与旗帜摇摆、发出梭梭摩擦声。
染着黑色肥遗龙图腾的帷帐被两名虎士掀起,赵云领着一名黑袍黑甲军吏俯身钻进来,这名越骑营司马单膝跪地:“主公,鲜卑宿营地异动连连,鼓噪不止。”
魏越举目看着夜空淡薄云彩与大半个月亮,轻轻咬牙:“将此箭示予韩浩、太史慈。”
赵云双手接过,就听魏越继续:“典君,动员辅军,在我本阵两翼布置弓弩箭阵。传令诸校尉,按期而发。”
典韦上前接住魏越赐下的银质符节,这是仅次于魏越大将军金印、子旌节的信物。
稍稍迟疑,待赵云与越骑营司马出帷帐后,典韦询问:“各校尽发,若鲜卑死士向东破围而出进击主公本阵,恐有疏漏。私以为如今西部义从士气高涨求战心切,无须虎步营督战,不若调虎步营来此,拱卫本阵策应万全。”
魏越皱眉片刻,又取出一枚铜质符节,轻喝一声:“来人。”
帷帐被掀起,当值的牙门将路招、朱皓,参军刘和、黄逵一同入帐,齐齐抱拳:“在。”
“路招、刘和,持此符节前往虎步营,令黄汉升率虎步营东移二十里,为我本阵左翼。”
二人上前领了符节,一侧路粹已在一枚竹简上写好调兵命令,纸书、帛书在战场易损毁,竹简则坚固耐用的多,不同性质的军令,会采用不同材质来书写军令。如密信之类的,往往是帛书,折叠缝合在衣服里;极端的时候,为防止军中泄密,会采用符号、信物、密文传令,只有当事的军官才能解密。
如魏越让赵云拿出去的白羽箭,就是给太史慈、韩浩的进攻信物。
朱皓、黄逵要退出时,魏越摆手:“伯道兄,开弓无有回头箭,能否中鹿已不在人力,而在意。不妨,你我在此饮茶,清谈叙旧,权作消遣。”
黄逵微微颔首,拱手:“有此心久矣,只是不曾有良机。”
朱皓独自退出,黄逵跟着魏越来到白伞盖下,一同落座后魏越轻叹一声,嘴角带着笑意:“此前我还在思考、顾虑,担忧魁头如何破围。我军四面合围不留生路,反倒不能面面俱到,多了隐患。现在西北二面张已待,我自东南二面发动猛攻,魁头自无多少选择了。”
看着黄逵,魏越伸出双手摊开:“此前顾虑重重心绪南宁,现在一切尽在掌握,轻松多了。”
“大将军用兵如……”
黄逵话语被魏越抬手打断:“日出之前,伯道兄还是以表字称我。”
黄逵稍稍愕然,轻呼一口气:“不知此战大破鲜卑,收复云中全境后,扬祖有何打算?”
“挥兵向东,击破东鲜卑联军,使之三五年内不过南下阴山,西出弹汗山。”
路粹这时候拿着茶碗直身跪坐在两人之间,桌上摆上三个茶碗,路粹将掰碎的茶饼平均放入,又舀来锅中沸水冲茶,自始至终不发一语。
已经回不到从前了,他不能简单的一味的坚持同门师兄弟关系;也不能跟黄逵走的太近,否则魏越与黄氏决裂时,最为难的还是他们这些蔡邕的门人。
“如今已是九月下旬,五十内我要理顺中鲜卑之事,还要破东鲜卑联军,最后赶在冬月中旬前入塞。否则大雪封山,出塞十三万兵马有覆没之虞。细细算来,十五内我就要理顺中鲜卑及三部都督及府幢义从诸事,十内破东鲜卑联军,余下时间看似充裕,实际上已很紧了。近来七八年边塞大雪较以往来的迟一些,可不能心存侥幸。”
热茶冲好,魏越双手端起吹了吹,抬头露出微笑:“所以我不能自缚手脚,更不能怜惜将士性命。若因这一时心慈,坏的可是全军性命及河北二十年边防大事。”
黄逵点着头:“扬祖行为,某自能体谅。不过设身处地,我却难如扬祖这样果决。”
着轻叹一声,黄逵神色苦恼:“国内之事,扬祖如何看?”
他确实苦恼,他将这一切苦恼的原因归罪于妹妹黄贞姬被刺杀。
如果黄贞姬还活着,下哪有这么多破事情,哪有袁氏余孽蹦跶的舞台?
魏越与黄氏联手,足以成就王莽之事。
王莽背负的骂名无数,到底不过成王败寇而已,作为江夏黄氏嫡脉仅有的继承人,黄逵这点心性、见识还是有的。
“国内呀……”
魏越沉吟着,突然帷帐外吹响号声,重重鼓声一声声响起,由近及远,这是点兵鼓,节奏缓慢而沉重,不似战鼓那样急促炽烈。
“国内之事,自我被迫弃雒阳出走时,我已不在意黄河以南之事。我所求不过外护边塞安宁使胡虏不敢逞凶做威,内能治郡县繁盛使百姓富庶安康。今后帝室若有圣明子,我年老之时自会归政于子;若帝室无明主,这河北之地自会传于子孙。子孙有德才,能守即守,不能守强守,为人攻灭也是道至理。”
魏越垂头饮一口热茶,抬眉看黄逵:“留伯道兄在雒阳,只是顾虑董卓走投无路以伯道兄为质。终究来黄公对我多有提携、匡助,而我与贞姬往来书信视作知己。贞姬因我而死,我岂能无动于衷自该有所表示才是,能做之事,不使黄公绝后而已。”
黄逵也饮一口茶,神情低落而哀声:“入塞后,扬祖是留我于河北,还是放还中原?”
“对伯道兄而言河北比中原好,到时候伯道兄去信询问黄公,黄公会赞同我这看法。”
魏越着抬眉看夜空点点星辰,眯着眼睛:“黄公只是讨董盟主而已,事至如今,多少人在背后使劲推着黄公前行?这些人害死了贞姬,今后害死伯道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入塞之后,伯道兄若能留在河北,我许郡守之位,供伯道兄一展胸中才华。”
黄逵苦笑点头,路粹则是松了一口气,似乎河北方面与豫州方面并非简单的对立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