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按着白波军最初的作战计划,战况不可能如此被动,都因为张举要伏杀魏越,导致与黑山军背约失期,结果就成了现在这种极为被动的恶劣处境。
一切按着计划来,哪怕魏越最初能势如破竹一路杀到临汾城,留在河东的白波军也是有相持本钱的。情况再恶劣一步,临汾丢失,只要绛邑和古隘口在手,那么就能三面合围将魏越继续牵制在临汾。
结果南边的白波军回援失期,兵力寡薄的李乐只能不断后退,一路放弃据点收拢兵力,最后退到绛邑无法再退。而他兵力远远不足,根本无法兼顾古隘口,只能看着汉军不费吹灰之力进占古隘口,并修筑隘口、营寨。
只要古隘口在汉军手中,南边的胡才部便无法参与决战;另一边临汾城又在汉军手中,在临汾西边的韩暹部没有坚城、险地可守,很容易被魏越击溃、追击并全歼。唯一能继续与魏越相持的稳固据点就是绛邑,若李乐出战……一旦被魏越在野战中彻底击溃、歼灭,那么河东白波军就彻底完了,进攻河内的张举、郭泰也将腹背受敌。
而魏越放弃最近的韩暹部,却缓缓行军向东,不正是奔着李乐去的么?
“若仲信那三千轻骑在侧,李乐岂能全身而退?”
魏越带着一点惋惜,看着视线尽头缓缓后撤的李乐部神情复杂,李乐只是他眼中稍稍出众的一名中层军官。结果造反后因郭泰信任进而大权在握,在河东一系列展示中表现的可圈可点,举动狡猾善于规避,几乎让他抓不住重拳击打的机会。
鞠义那三千轻骑在场,不需要硬攻,只要拖住李乐,等到他的重装骑兵过去,就像铁锤砸核桃一样就能摧毁李乐。
李乐的主动后撤,魏越又守住了古隘口后背,直接影响就是古隘口的黄盖、宋武可以毫无顾忌的对胡才部发动反攻。
不需要魏越本阵参战,只要立在古隘口北,就仿佛一面战旗鼓舞着隘口守军士气。
身为虎步营别部司马的黄忠带着最后的预备队在营寨中眼睁睁观战,一个个急躁不安,突然三名羽骑奔来传令:“武都侯将令!告宋武、黄盖诸军将士,全力杀敌,但不可追出五里之外!”
闻讯,黄忠翻身上马手中提着一口盾镡双手斩马长刀,策马当先,振臂高呼:“随某杀敌!”
环首刀、剑在剑柄处添加护手铁条或棱面护片,就是盾镡刀、剑,是普通刀剑的升级,而且制作精良的盾镡刀因护手起到配重的作用,使用起来格外称手。盾镡刀,能有效保护使用者的手,至于臂、胳膊、肩膀的防护则由盔甲来承担。
黄忠手中的盾镡长刀却显得怪异,不是涂油防锈处理后的黑青色,也不是磨砺后的灰白色,而是暗红色的刀身。
汉军自隘口防线全面冲杀而出,身披黑光甲的黄盖在重甲亲兵簇拥下犹如一口利刀毫无阻拦的扎入白波军中央阵列直扑胡才而去,与胡才派出的重甲预备队绞杀在一起。
刀、剑在重甲搏杀时折损惊人,黄盖左手抓着钩镶拨挡防御,右手抓着盾镡六棱铁鞭挥打。
六棱铁鞭势大力沉,虽不如刀剑轻快,但打重甲兵效果格外好,只要击中几乎是一鞭一个,哪怕有铁甲防护,面对沉重的铁鞭钝击,人体是无法抵消冲击力量的。
随黄盖突击的重甲亲兵也多携带破甲重兵器,除了少数木槌外,余下主要以斩马剑、包铁六棱长棒、短锤为主。
一方久经训练有备而来,一方促然编练缺乏经验,双方碰撞在一起瞬间就分出了高低。
胡才只见自己倚仗的重甲精锐竟然被一层层击倒,瞬间变色:“撤!快撤!”
南面白波军自中军阵列开始层层崩解、混乱,百余骑簇拥下黄忠突阵而出,望着胡才战旗便紧追不舍,手中赤血盾镡长刀挥动,斩杀任何一个敢持械反击的贼兵。赤血色斩马长刀极为锋锐,凡是刀影闪过之处,不论是人还是兵器,又或者铁甲,无不断成两截。
“黄司马!武都侯有令,只准追出五里!”
再次冲溃一股拦截的贼军,黄忠等人下马斩获贼军首级时一名军吏喘着气:“我等已追出七八里外,左右无友军,贼军溃散而来几十倍于我,当早作决断才是。”
黄忠看着这些人马脖子前快挂满了的新鲜头颅,咬牙恨恨道:“此役足以全歼胡才,奈何我军兵力不足!”
他更想的是这些属吏、军士贪失大,一路为了收集斩杀的敌军首级浪费了宝贵的体力和时间,否则早就追上胡才。对于首级军功制度黄忠是传统的看法,现在有些赞同魏越的处置办法了。
魏越并不约束其他军队的猎首风俗,也不改变首级军功评定制度,只是命令其部曲及亲兵部队不取首级,不以首级为评功标准,而是以军令执行力度为军功评定标准。
当汉军的旗帜从北边白波谷扬起,并有部分汉军顺汾水而下时,韩暹抓住了撤军机会,恨恨道:“彼有伏兵诱我向东,此时退兵不晚……速速退兵!”
胡才部傻乎乎的依约进攻,在缺乏李乐策应支援的情况下而魏越又率主力骑兵去助战,再看现在西岭上的军队开始溃退,估计此时已经凶多吉少了。
胡才依约而败退,李乐违约却不损实力,他韩暹又不敢追击魏越看着魏越光明正大的在战场上缓缓移动,仿佛横行的大螃蟹一样……经此一役,韩暹还有什么脸面继续指挥胡才、李乐二部?
能相对体面的结束这场战斗,已经很不容易了。
夕阳余晖落在古隘口战场上,魏越已率百余骑登上东岭营寨居高观望战场打扫进度,这一战汉军在反击时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折损,所以基层什伍编制保存完好,伤员都被什伍自己运回了隘口营寨,不需要在尸堆中辨认、搜寻。
故而汉军只是大致搜寻敌我遗落的兵器后,就督促俘虏开始打扫战场,一具具贼军尸首被搬运到古隘口前摆放,因战事进展顺畅所以大多数尸体只是没了首级。若是一些惨烈绞杀战,往往找不出一具相对完整的尸体。
吕布下马,看着陡峭山崖下的隘口营寨,大致估算了一下,略带惊诧:“扬祖,此役俘斩不下万人呀!”
魏越轻轻点头叹一口气,回头看吕布苦笑道:“都是大好的河东儿郎,如此实在是令人惋惜。表兄能率军来援,实在是好,解我大忧啊!看来大将军的诚意还是充足的!”
“扬祖何惜?河东举郡作乱,实在该杀。”
吕布从盔甲隙缝中抽出一叠白绢递给魏越,扭头看南方远处升起的炊烟:“这是丁原亲笔书信。”
魏越解下头盔递给成廉,接住白绢抖了抖问:“丁原何意?”
“致歉而已。”
吕布语气毫无见到口中至亲的喜悦,反倒沉肃:“平黑山军之后丁原即将高升,如今也是给了为兄一个机会。只是不知能否如稚叔那样一飞冲?”
张杨督兵去增援南匈奴时,只是刺史部里的一名从事,督促长平营去南匈奴作战,并不是率领长平营。
可到南匈奴地界后,魏越竟然伙同张杨谋杀长平营统兵校尉,将张杨扶正授予兵权。而后张扬又参与了谋杀羌渠单于、呼厨泉、使匈奴中郎将张修这个事件,张举叛乱后张杨也是苦苦追随魏越屡建功勋。魏真出任度辽将军后征张杨为军司马,虽然官秩千石,可这类参谋长的职务能以寻常的官秩来衡量?
魏越对张杨好的没的,张杨都能得到如此多的支持,那么他吕布呢?
吕布没丁原开始打压他的话,只是丁原给了他一个统兵的机会。可在此之前,就今年在上党与黑山军杨凤部的战斗中,吕布就有督兵作战的履历,打赢杨凤粉碎黑山军战略意图,这么大的功勋分润下来怎么也够吕布走上正经仕途了。
魏越毫不掩饰眼中的疑惑,上下打量吕布:“以表兄破杨凤之功,足以入朝为郎,为何还要在并州逗留?”
张杨的升官渠道不正常,回中枢历练的程序很快就会补上。一个地方军官最高也就升到六百石、千石军职,再高就必须回雒阳历练。三署郎官就是很有名的中转平台,还有公府征辟也不错。
其后才是下放县令长、塞障尉什么的,想要从六百石军侯升到校尉,其中环节多着呢,足以将大多数背景、能力、运气以及长相不好的人筛选下去。
魏越当面拆穿,吕布只是干笑两声道:“扬祖适才惋惜此战敌我折损,不知是何故?”
“别无他意,只是想军屯而已。”
魏越将丁原的帛书看也不看,几步踱到刚燃起的火盆前将帛书丸团丢了进去,面目无情:“丁原受命于人,此人道谢也好致歉也罢,都无关大局。雒都中的大局自有各家老人去探讨,我只在乎地方的局面。眼前的河东举郡作乱,郡北千里无人烟,良田无数都成了荒地,十分可惜。”
“故而我需要人口推行军屯以休缓元气,另南匈奴大部业已汉化,正好西河郡、河东郡北空虚荒芜,正适合内迁。只是单留南匈奴移民不利于地方令长统制,若有大量河东军屯之民,那么一代人内足以消解汉匈隔阂,彻底化去匈奴遗顽。”
扭头看吕布脸色僵硬,魏越笑道:“恐怕表兄要失望了,河东郡南在白波贼手中,那么弟才可顺利在郡北推行军屯、移民。是故,短期内弟不愿扫灭郡南白波贼。不过表兄也不必着急,丁原若因功高升,并州刺史部无主,那么朔州刺史部将不会建立。”
至于他们一家子的并州五原籍贯,籍贯迁移在现有政策下十分困难……可抱歉的是,魏越、吕布等人是在五原戍边屯军后代,籍贯实际上还在河东郡,是司隶人。
“届时?”
吕布皱眉不已,魏越坦然笑道:“我自然是不能留在并州了,岂有父子执政、掌兵于一州的道理?待河东局势稳固,朝廷就会征我入朝。”
今后的并州刺史,也可能是并州牧魏真的儿子自然不可能留在并州掌兵,那么女婿也就没有道理留在并州了。
吕布脸色不太好,如果魏真是之前构想中那样的朔州牧,一个能深入影响并州的朔州牧,才是一个十分理想的安排,也只是理想而已。
魏越要入朝积攒资历以及当人质,他这个当女婿的难道能逃掉这一道程序?
魏越有丈人和老师照顾,还有一个当外援的亲爹……他吕布有什么?
到了雒都,日子绝不会像现在这么好过,就连上升的渠道也会变得十分激烈难以争取。
魏越的心思始终不在眼前这场战斗中,毕竟绝对的骑兵优势是很难抵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