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意浓实在没想到,自己父亲头上居然带了这么大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一时间也惊异不已,就连楚云岫也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到,玉燕露出个凄楚无比的笑容,就像树枝上最后一片枯死而摇摇欲坠的树叶。
“这孩子是周氏那大儿子陈意灏的孽种,那日我去找周氏要管家钥匙,周氏迟迟不给,人也不在,我坐在周氏屋中等她,那畜牲吃多了酒进来,四下无人,便把我……”
她啜泣着,声音哽咽:“此事周氏是清楚的,如今正是要给那畜牲说亲的要紧时候,新娘子订的是黄家的嫡出,钦天监正家的姑娘,听说最是不容人,周氏就连原先她儿子屋子里伺候的通房都一并打发,如今到底是容不得我,前不久我那饭菜被养着的狸奴迟了,不消片刻便死状凄惨。”
陈意浓听罢,只觉得掌心冷腻腻一片汗水,她从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撞见这么一桩丑闻,更没想到周氏竟胡作非为如斯。
“这件事我想法子帮你处理,赶巧今日人多,你只管跟着我一道出去就是。”
她当机立断,楚云岫看着玉燕却觉得怜悯,高门大户腌臜事多,女子总是可怜的,更何况眼前这个女孩子甚至比她大不了多少:“不若让她装作我的丫鬟,到时候跟着咱们一道出去。”
“这就更好,只是她突然不见了人,总得找些法子掩盖过去。”
陈意浓笑笑,拉着楚云岫过来说了几句话,楚云岫有些讶异,但脸上很快浮现出促狭的笑容:“你倒是坏心眼,不过这法子很好,总比她被欺负死来的强。”
两人相视一笑,慢慢的往如今住了陈祯填房的熙春园走。
“来的是大姑娘吧?妾身给您请安。”
两个人通报进屋的时候,新的陈夫人已经摘下盖头,端端正正的坐在喜床上,见到她们两个进来,她很是自觉的起身行礼,半点没有不待见陈意浓的样子。
陈意浓安安静静的打量着眼前人,并没直接开口说话,对方有一双很是秀丽的眼,面庞稍显圆润,但琼鼻挺翘,给人温柔可亲之感,算不上是什么大家闺秀,却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味道。
“按规矩我也要叫您一声母亲,不必如此多礼。”
“妾身进门前,扶苏公子千百遍叮嘱过妾身,陈家谁都可以不管,但唯独不能对您没了礼数,扶苏公子待妾身有大恩,妾身不敢不从。”
这小妇人说话温吞,却自有见地。
“我清楚了。”
陈意浓也听得出来,这个人多半是赵扶苏特地安排进来的人,只不过赵扶苏想做什么,她还没个想法,现如今对她来说最紧要的还是去营救沈衡。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陈意浓跟楚云岫便含笑告辞,慢慢的领着人走了出去。
“走水了!”
她们离开后没多久,陈家本就经历过两次火灾的宅子再次喜从天降,一整片火苗轰然而起,暗中跟着陈意浓的飞羽卫身形隐匿在夜色中,慢慢的消失不见。
“钱先生的来历都清扫干净了么?”
翌日,陈意浓开始关心起钱善的事情来,一旦天子中毒朝政动荡,她就算救出沈衡,也没有把握能独善其身,最坏的打算是跟沈衡回到江南封地暂且躲避,到底是有封地的王爵,更何况江南有水军,四舍五入也算拥兵自重。
只不过就算如此,陈意浓也不愿意就这么断开自己跟朝政的联系,如若她们离开京都,那么跟楚家势必要稍稍疏远毕竟跟楚家亲近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到时候一定会有人专门盯紧楚家。
她不能连累人家。
“都清理干净,没谁查的出钱先生原本是从咱们府中、出来的,又给他易容,又换了户籍。”
飞羽卫几位先生里最擅长这些事的尚如海面容沉静,他跟钱善乃是师兄弟,智谋并不逊色:“主母,您当真要与虎谋皮么,一旦泰山崩,上位登基的必定不是主上,而是那位瑞王,到时候您跟主上危如累卵。”
“宫中如今乃是龙潭虎穴,多一日便危险一日,群龙不能无主,你们不说我也有数,敬服我归敬服,却到底不把我当成真正的主子,我只是主母,而不是主上。”
陈意浓制止了尚如海想要辩解的话,语气平稳:“更何况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是他的妻子,怎能不去救他?”
看陈意浓如此坚定,尚如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领命称是。
等到玉燕的孩子接近临盆的时候,沈衡已经在宫中关押近乎一年之久,因着这段时间陈意浓始终龟缩在楚家,天子对楚家到底忌惮,并不敢做什么,所以陈意浓一边觉得度日如年,一边却又觉得岁月匆匆如梭。
“生了!是个七斤八两的大胖小子!”
玉燕生产也出乎意料的迅速,陈意浓看了眼还在襁褓中的孩子,脸上露出满意而肃杀的笑容来,就像一柄妖刀,被藏在刀鞘许久后出鞘露出的一抹刀光:“抱着这孩子,咱们去敲,登闻鼓。”
“陛下!荣王妃敲登闻鼓,告御状!”
陈意浓一举一动都有人时时刻刻盯着,因此当她立在登闻鼓前,敲击的第一声响起,震散的并不只有寒气,还有一阵阵的沉寂,这消息随着阵阵鼓声,插上翅膀飞进所有监视她的人耳朵里。
犹如惊雷,更犹如一唱天子白的鸡鸣。
所有人都有一种预料,也许,潜龙出海,雏凤清鸣于九霄的时候,终于到了。
但这并不能动摇天子囚禁,乃至杀死沈衡的意念,这一年若不是萧后以死相逼,死死盯着他,沈衡早就死于非命,因此当他知道陈意浓敲击登闻鼓的时候,他反而笑了。
如今正是斩草除根的时候,如若那小女子一着不慎,他便要为他的六儿子擒下这本该成为瑞王妃的女子。
明堂之上,青天之下,陈意浓怀抱着新生赤子,像是把生的希望也一并带来似的,安静而沉稳的立在目光注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