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母女说不出的憔悴,平日里最爱插科打诨说笑,此刻却像锯嘴葫芦,只顾低头吃饭,还是陈意浓挑起话头:“舅母如今身子还舒服么?”
“有什么舒服不舒服?跪了祠堂若是舒服那才不对劲,日后她的院子也不必有那么多人伺候,吃着白饭还要摆肉糜的谱。”
陈意浓只是意思意思关心关心长辈,谁知道沈老夫人待王氏的语气还是十分恶劣,王氏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却把陈意浓跟沈老夫人从头到尾狠狠骂了一遍,不过陈意浓也知道自己这个舅母从来性子不好,懒得计较,仍旧温温和和笑着。
“您这话说的迟了,赶巧孙女让人牙子送了一批小姑娘过来,专门当丫鬟来伺候舅母的,都是忠厚老实不爱挑拨的好孩子,您好歹让舅母挑了人。”
王氏原本还蔫巴巴的,此刻一听说她自己院子里要添置人手,当即抬起小脸看着陈意浓:“此事可当真么?那原先伺候我的金宝银宝呢?”
“她们?她们胡乱嚼舌头,如今已经被打了板子发卖出去了,您知道沈家的规矩的,当年您不是也在我跟前做过这种事么?”
陈意浓笑靥如花,咬破一颗汁水丰沛的肉丸,那架势像是要把王氏也一起吃下去似的,王氏心里不痛快,却也不敢说。
金宝银宝固然是她喜欢的丫头,可是说到底,人家卖身契还捏在自己家这个外甥女的手里,这个时候再怎么闹也没用,与其如此,倒不如想别的法子。
而陈意浓看着王氏的眼睛,就知道王氏又在想法子,她却不怎么在乎,毕竟只是嘴上说说给王氏挑好丫鬟,实际上那些丫鬟除了嘴巴靠谱之外还有另一个好处,长的都很安全。
毕竟王氏纳妾知心不死,不仅仅是给沈衡纳妾,还想给自己的舅舅纳妾,因为王氏在闺中、出了事,生孩子有些艰难,可如今沈家的家业眼看着就要落在沈衡头上,沈修明多年不肯纳妾,而另一个沈家的郎君根本比不上沈衡。
她当然得防着,不然又给她整个表弟出来算什么事?
但是王氏并不知道这回事,很是心满意足的吃完了这一餐饭。
“三娘,我想问问,可有那些耐寒的小麦?”
陈意浓打发走了王氏,吃完这顿饭,就兴致冲冲的去找三娘跟钱善,过去的时候两个人正面对面坐着吃饭,刚刚当了媒人的陈意浓很是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的气氛,只不过没挑破。
三娘放下碗筷抹了抹嘴:“有倒是有,只是产量不高,你要这个干啥?”
“我记起来这几年冬日越发冷,不晓得今年冬天粮食能存多少,就想着留一些。”
陈意浓没说是自己上辈子知道今年冬天会有旱灾,随便找了个借口,坐在三娘旁边,三娘也没多问,但钱善却很是认真的看了陈意浓一眼。
“这没什么事,三娘一定留够给咱们吃的。”
三娘摆摆手,陈意浓却严肃起来:“不仅仅是咱们,还有一些百姓。”
她是想用这笔粮食来收买人心,沈家如果真的要做那件事,就必须有足够的民心所向。
三娘恍然大悟,也不管自己的饭还没吃完,匆匆忙忙的就爬起来去收拾小麦,钱善吃了口饭,陈意浓没有走的意思,反而认真的看着他:“钱先生,您考虑入仕吗。”
钱善一口饭差点没把自己噎死,他拼命翻着白眼咽下去,看了眼陈意浓:“主母有令,钱善莫敢不从。”
陈意浓露出笑容,仿佛在夸奖钱善有自觉,钱善慢慢挪开视线:呵呵,他就知道这个漂漂亮亮的小主母过来,没好事。
“我已经很好了钱先生说了,下一次纳贤,他会去。”
入夜,陈意浓伏在沈衡怀里,笑吟吟的拧转着沈衡特地留出来的鬓发,沈衡拍了拍她脑袋:“我在朝堂中有个萧家,还不够吗。”
够,当然够,但是这还不够。
陈意浓没说出口,只是将沈衡抱得更紧一些,如今处理掉了宣成,她还有个刘美人没处理,等她抽出时间来就是处理她的时候,卧榻之侧,向来不容她人酣睡。
京都风云慢慢涌动,但前来京都叙职客居在此的薛家却是一片春日般的温暖。
“事情已经定下,来年开春孩儿就是户部侍郎,留居京都,不必再回那凄苦之地了!”
原儋州知府薛行简满脸欢喜,他薛家原本也是京都世家,只是几年前卷入政党相争落败才贬谪出京,如今得以回来,他自是要重振薛家的。
薛老夫人出身不低,未出嫁前是荣恩侯府的郡主,老人家这几年随着薛行简漂泊,更是经历风浪,相较于薛行简的喜悦,她很是沉稳:“如今朝堂储君未定,新旧两党仍在倾轧,行简,你要谨慎!”
躺在内间碧纱橱的小娘子微微掀起眼帘,狭长秀美的丹凤眼里泄出怨恨:吃着她母亲尸骨回的京,怎还要担忧呢。
外头薛老夫人的声音又响起:“棠姐儿的母亲为你出了大力气,你要好好待你这个外甥女,日后她就养在我这,说亲时也能有底气些。”
“那宋家那边……?”
薛行简似是有些为难,少女挑唇一笑,满脸讥讽,她宋棠都被他薛家当做以色事人的物件强行从叔伯家夺了回来,此刻再来担心宋家,是否太迟?
“当年你妹妹执意下嫁宋家,我本就不愿,如今人死身亡,棠姐儿也留在咱们这,宋家这门亲,就当没有,若是宋家不知足,行简,你该拿出点手腕来。”
薛老夫人的话语里带出肃杀味道,薛行简跪在自己母亲面前,有些惶恐的垂眼,他看着自己身上的褚红官袍,只觉得丝丝缕缕都浸透嫡亲妹妹的鲜血。
“孩儿知晓。”
好半晌,他才下定决心,薛老夫人松了口气,面庞上的皱纹也随之舒展开,那些纹路比前些年来的更深,此刻的薛老夫人,真正露出垂垂老矣的姿态。
她闭上眼,不可避免的想到自己已经出嫁的女儿,被自己母子两个亲自掳走献给那人。
也许,她应该为自己外孙女找个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