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衡看着洛嬷嬷,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人撤出来,留下这对主仆单独相处,昏暗地牢里只有烛火明亮,萧后毫不嫌弃的坐在一地血腥里。
“皇后娘娘人呢?”
等到沈衡赶回去陪陈意浓的时候,陈意浓已经从素秋那里得知萧后的消息,张口就问,沈衡眼神暗了暗,到底没瞒着她:“在地牢见洛嬷嬷,我想要东宫的位置,跟她相认了。”
“……皇后娘娘她,对我很好。”
片刻缄默后,陈意浓吐出这句话,说不怨萧后是不可能的,人是萧后送来的,理智虽然告诉她,这件事萧后也是无辜者,但感情上她却到底没办法原谅。
“她说当年,为她接生的也是洛嬷嬷。”
沈衡坐在陈意浓身边,爱怜的抱着她的肩头,嗓音暗哑,陈意浓却陡然警觉:“当年她就对皇后娘娘下过手?”
看着她这副担心模样,沈衡哑然失笑,他的小妻子就算对皇后有所不满,可到底还是会担心,只因为对方是真心关爱过她的长辈。
“她现在都还好好的当着皇后,能有什么大事?与其担心这个,不如你先养好身子。”
沈衡握住陈意浓的手,让素秋去把药端来,他要亲自喂陈意浓吃药,陈意浓却不肯轻易跳过这个话题:“我之前跟你说过我那个梦,梦里皇后娘娘毫无征兆的突然自闭宫门,不再见陛下,你说,究竟是为了什么?”
“谁知道呢,她本就是孤傲的性子,也许是哪件事被伤透了吧。”
对萧后的事情,沈衡的态度始终是冷淡的,陈意浓强迫他跟自己对视,一字一句:“除了你当年被处理,还有什么事能让那么多年跟陛下维持着表面情谊的皇后娘娘彻底决裂?”
“你要知道,男女情爱,已经不能让皇后娘娘对陛下感到失望了,对一个女人来说,所爱慕的人既然不值得再爱,那他做什么都无关紧要,但对一个母亲来说,自己的孩子就是逆鳞。”
“衡哥哥,萧后她,很爱你。”
堪称残酷但又理所应当的事实被揭开,沈衡陷入沉默,他没有办法突然跟萧后亲近起来,萧后爱他,他知道,光看自己生母眼睛里小心谨慎的渴求他就知道,那个妇人,不过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我清楚。”
干涩而简洁的回答,却独独避开会如何对待萧后,陈意浓叹了口气,没再逼迫沈衡,乖乖的吃了汤药。
看着吃完药之后熟睡过去的陈意浓,沈衡眉峰紧皱,温柔的伸手替她抹去眼角泪水,他慢慢起身走出门外,却看见有些仓皇不安,又有些绝望的萧后站在门口。
她的衣袖沾有血痕,察觉到沈衡视线落在上面后,萧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匆忙藏起,她富贵端庄了一辈子,仪态万千了一辈子,此刻竟不知所措起来:“衡哥儿……”
“……母后,今天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沈衡看着她这副模样,到底还是被触动了,只是语气还是冷森森的,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萧后却蓦然红了眼圈:“容涓,跟陛下说,本宫这几日都不回去了。”
“宫务?宫务让杜贵妃处理去。”
萧后整个人又振作起来。
“洛嬷嬷死了?”
萧后不回宫的消息跟洛嬷嬷的死讯一起送到杜贵妃手里,杜贵妃当年就接触过洛嬷嬷,因此很是关注这位曾经被她当过杀人刀的故人。
“是,据说还是沈郎君下的手。”
“沈侍讲回来了?太子呢?”
杜贵妃一惊,匆忙问到,大军还未有消息,沈衡却已然抵达京都,这对她来说可不是好消息。
“未曾听闻,沈侍讲应当是单独离军。”
“擅离大军乃是重罪,去把这个消息告诉陛下!”
杜贵妃当机立断,她早就察觉到这位沈侍讲对自己的仇视,如今更是担忧,唯一的女儿已经毁了,她决不能容忍有新的问题威胁到她。
“再去请六殿下的母妃过来。”
杜贵妃当机立断的下了决定。
……
“你想入主东宫不是难事,只是想过如何面对陛下么?”
饭桌上,略微醉酒的萧后看着沈衡,沈衡小酌片刻:“想过了。”
“那你知不知道,当初对你我母子二人下手的,正是杜贵妃跟陛下。”
萧后将酒盅叩在桌上,谈论起天子的语气并不像夫妻,反而像仇敌,甚至带着嘲弄:“他啊,他最喜欢的皇子是瑞王,最爱的女人也是瑞王生母。”
淡淡的语气在沈衡面前揭开往年真相,那是一场爱而不得跟被迫分别的血泪惨剧,死在边关的爱人,渐渐好转却被无情掐灭的萌芽。
“你看啊,他就是这种人,瑞王最是像他,爱巧取豪夺又落魄无势,你说这么个儿子像他当初似的想要一位心有所属的女子,他会做什么?”
萧后本该混浊的双眼此刻却额外清明:“你要保住浓姐儿,就必须要去争皇位,可是三千佳丽,朝堂汹涌,为权衡而迎娶后妃,到最后是否会变成贪图享乐的借口?”
这番话隔着往事发问,萧后当年曾对当今陛下问过,如今又来询问自己的儿子,她从来是理智的人,绝不溺爱后辈,更不会允许她的儿子成为她最痛恨的人。
“我不会去坐皇位,想要拿到权利不一定要成为九五至尊。”
然而沈衡却没像当今天子当初那样给出看似诚挚的承诺,而是选择另一条路:“人心易变,我能做的只有尽可能避免风险,母后,世上没有许下承诺就一定能做到的事情。”
年轻的雄狮缓慢伸出他的利爪,却对自己的操守没有信心,萧后看着沈衡,突然笑出来,眼泪顺着面颊滑落,眼尾脂粉褪下,露出岁月的痕迹。
是啊,哪有许下承诺就能做成的事?
更何况男女情爱,行动向来比承诺有用的多。
“给本宫一个月,一个月后,做好封王拜相的准备。”
萧后将眼泪擦去,被尘土封缄的刀再次露出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