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暖光揉成碎金,轻轻的泼洒在沈衡身上,他就这么立着,无论谁投来怎样的目光,他也只是立着。
立在明暗之间,不偏不倚。
温热而浓郁的酒香丝丝缕缕纠缠,萧后只觉得手心发冷,她从来自诩冷静,约莫也有十四年未曾有过今日失态。
所有人的视线在她跟沈衡之间流转,萧后沉下心:“沈郎君生的好,令本宫想起书上说荀令留香,想来荀令也未必有如此好颜色。”
“只是本宫未曾想到,沈郎君竟如此年少。”
沈衡今年与陈意浓同岁,正好十四,他眉眼其实尚未长开,但自有沉静风度:“多谢娘娘夸赞,草民告退。”
他一拱手,身形混进一众郎君里,随着人潮远去。
见沈衡平安远去,坐在席中的陈意浓与沈氏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无人发觉萧后平静神情下的惊骇。
这场宴会吃到月上中天才结束,月光蔓延在披霜戴雪的宫城上,越发显得四周天地琉璃似的澄净,容涓姑姑亲自把陈意浓一行人送到宫门。
“陈娘子,路上小心些。”
她立在风雪里遥遥挥手,陈意浓看着容涓姑姑的身形彻底消失,才放下帘子倚靠着车厢里的软枕。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轻微的冰碎声,抵达陈府时,门口的羊角宫灯仍旧悬着,还未过仪门,马车就停下。
“娘子今日辛苦,快些回院子歇息吧。”
原是陈祯亲自出门来迎接,他柔情蜜意的搀着沈氏下车,又来招呼陈意浓。
“意浓,今日风雪大,你身子可还好?”
至于本该在他心尖尖上的陈意拂。
竟是遭了冷落。
陈意浓心下哂笑,明面上却也不拒绝这无事献殷勤的举动:“多谢父亲挂念,女儿并无大碍,只是衡哥哥吃酒吃的有点多,雪天路滑,女儿想亲自送送他。”
听得沈衡也在,陈祯脸色有瞬间的难堪,只是很快又恢复如常,他的视线落在酒后意识昏沉的沈衡身上。
不过是一介举子,如今就能入宫赴宴,自己为官多年也未曾有此殊荣,日后此子入仕,岂不更是蛟龙入海?
陈祯心道,却生了另外的念头:“你素来身子弱,不如让你姐姐送衡哥儿回去,你早些休息才好。”
他转而又想到这两姊妹实在不算好的关系:“你姐姐身子骨自幼强健,今日不过是代你辛苦一二,你莫要介意。”
陈祯如此这般辩解一番,又偷偷觑着陈意浓笑盈盈的脸,想到这个女儿如今的地位,心里有些没底,更是深恨不该迎到仪门。
若着孽女此刻当众闹将起来,岂不是斯文扫地?
他城府不算深,又夜深有些疲惫,心里头想的事就露了三分在脸上,陈意浓瞧得分明,却懒得同他闹:“父亲说的是,今日是该麻烦麻烦姐姐。”
陈意拂今日入宫也算得偿所愿,虽说有些波折,却仍收获不小,陈意浓少见温软好说话,再加上是陈祯吩咐下来的事,也就顺顺利利应下来。
谁知沈衡吃酒虽多,却仍有几分清明:“姑父,此事不成体统,小侄与意浓有婚约在身,如今醉酒,更是不能让旁的女子近身。”
他一派洁身自好的模样,吃的虽醉,口齿却还清楚,他如此抗拒,陈祯也不好说什么,只暗恨他不知好歹,却仍旧是温和口气:“那便让意浓送送你,只是意浓体寒,你二人不可在屋外久留。”
说罢,他便领着人带着沈氏同陈意拂回正院,仪门外风大,陈意浓不愿吃风,索性又上车让人把马车赶到垂花门,等到再下了车,才紧了紧兜帽,吩咐着过来迎接的棠梓搀扶沈衡。
这一路尚算平稳,只是将近静心斋时,沈衡却一把握住陈意浓的手腕,眸子里揉碎星子,仍旧藏着傲雪凌霜的骨气:“今日她们欺辱你,我听的清楚明白。”
“那些个勋贵子弟不过是酒囊饭袋似的人物,还不配拿你取乐,意浓,浓姐儿,来日我封侯拜相,就算是公主郡主,也要她们对你三叩九拜。”
这话说的没什么逻辑,但少年郎君那颗赤忱的心却清晰至极,沈衡掌心滚,烫的温度似是让陈意浓整个人都暖起来,她轻轻点头:“衡哥哥,我素来信你,你想做的必然能成。”
“仕,途难行,意浓亦会陪着你一路下去。”
最后这句话,被淡淡淹没在风雪中。
“夫人辛苦,不知今日皇后娘娘是何反应?”
沈氏梳洗过后,陈祯少见的小意温柔伺候着她上,床,两夫妻久违相互依靠,沈氏心里犹自念着长公主所作所为,听得陈祯问话,开口道:“皇后娘娘和善宽厚,只是长公主她……”
对着陈祯,沈氏将长公主所作所为细细说来,一心惦记着儿女的小妇人未曾注意到陈祯藏在阴影下的欣喜与野心。
等到沈氏说完,陈祯宽慰道:“长公主许是说说而已,她是什么身份,万不能做出这等下作事。”
他嘴上如此说,却想着朝中几位嫁女给亲王做妃如今风光无比的上司,越发心猿意马,只脸上神情寡淡端肃:“你也莫要想这么多,今日辛劳辛苦,你本就身子不好,还是早些歇息为妙。”
沈氏如今对陈祯有些冷心,但终究是年少夫妻的情分,小事上姑且还愿听陈祯劝说,便闭了眼沉沉睡去,陈祯看她入了梦乡,才轻手轻脚下床招呼着丫鬟来清减烛花。
许是因着在宫中受惊又被风雪侵染,沈氏原本不好的身子骨在第二天再次病倒,此番缠,绵病榻,替长房来掌管中馈的却并非西府周氏,而是陈祯亲自来找陈意浓。
要她将手里头的事情都交给徐氏:“过几日瑞王殿下也该上门赴宴,说到底是拂姐儿的事,更何况衡哥儿春闱在即,你更应当在房中好好绣制嫁妆才是。”
看着苦口婆心一片好意似的陈祯,陈意浓心知肚明,不过是陈意拂将自己有望同陆舟搭上的事告知了自己这位父亲。
否则以徐姨娘如今情况,如何能东山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