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过后,陈意浓好几日都没差人往沈衡书斋里头送东西,眼瞅着是真闹了矛盾,素鸳素秋都看在眼里,却也不好多劝。
因着那晚沈衡问陈意浓时,分明只要她一声答应就能过去的事,陈意浓都犹豫着说不出口,她如此作难,沈衡心里自然也是有数的。
两辈子加起来,同沈衡相识数十年的陈意浓,头一回听他唤她陈娘子,竟是比那晚的风雪还冷清些。
想到这里,伏在床铺上的陈意浓又将脸往枕头里埋了埋,心绪纷乱如麻,她也不知怎么的,那晚沈衡问她,她竟是说不出话,分明这辈子打定主意一心一意履行婚约,报了仇好好过日子的。
却万没想到,沈衡要的是她的真心。
陈意浓越发烦躁起来,她长长吁出口气,将放在床上平日里枕着玩的小枕砸的满床都是,眼里却充斥着迷茫。
她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心意,这才是她难以回应沈衡的缘由,这些日子忙着算计筹谋,她从未沉下心来想过同沈衡有什么男女之情,更何况在她看来。
沈衡待她,应当也只有那点沈老夫人要他好生看护她的情分,但细细琢磨之下。
陈意浓不免红了耳尖,若说无情,沈衡待她实在太好,处处体贴入微,又次次替她撑腰做靠山,而她自己……
诸事涌入,陈意浓不由自主用手抚上胸口,掌下是隔着皮肉也跳动渐渐加快的一颗心,倘若换作别人,就是再如何殷勤体贴,她也要仔细琢磨那人是否别有用心。
可若是沈衡呢?是从始至终,满心赤诚待她,就算无爱慕心思也愿待她好的沈衡呢?
陈意浓愣怔之下,竟发觉心动来的如此轻易,情意亦不过是沈衡次次外出也记着她喜好带回来的小物件,她出了事无论大小也不肯放心的积累。
他待她,情意绵长,犹如溪水潺潺,虽不见如何浓烈,却胜在经久不息。
陈意浓豁然开朗,她赤着脚就要跳下床去寻沈衡,一颗心跳的厉害,她要亲口告诉他,要让他知道。
她是心悦他的,算不上如何浓烈,却隽永恒长。
“姑娘,张姨娘过来了。”
谁知她才刚下床,素秋就进门说是有客来访。
玉燕春风满面的坐在屋子里吃着茶,是上好的白毫银针,温热茶水入喉,连带着她的心里头也温热柔软,更是妥帖起来。
她原姓张,入了陈家后就没听过人带着姓唤她,如今可不同往日,她是娇滴滴的姨娘,原先看不上她的婆子们也得见面叫她张姨娘,大姑娘这的茶叶原先怎么也喝不上。
可现如今尝来,原本看着珍贵的东西,也不过如此罢了。
她正洋洋得意,陈意浓进屋时便看见她这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眉心轻轻皱起,又很快放下,坐在上首温和开口:“张姨娘今日怎么过来,可是偎翠姐姐惹了你不高兴,没伺候好姨娘么?”
“大姑娘这话说错了,今日是来谢恩的,若非是大姑娘您,妾身如今还不晓得在做什么呢,请您受妾身一拜。”
玉燕成了姨娘不过半个月,一口一个妾身说的倒是顺口,嘴上说着来道谢要行礼,却迟迟不拜下去,只拿眼睛不住看着陈意浓。
等着她来阻止自己,好歹如今也是个姨娘,如何就能让自己行这样大的礼数呢?
可陈意浓看她今日行事有些轻狂,便打定主意要挫挫她的锐气,含笑看着玉燕半天,等她面子上挂不住,才出了声:“姨娘如今是父亲身边的红人,这个礼数我受着是不太好,姨娘不拜也没什么。”
“既是如此,想来姨娘今日也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去处理些中馈上的杂事,不好再陪姨娘说话,素鸳,替我送送姨娘。”
陈意浓开口送客,玉燕陡然慌张起来,她今日来是有事相求的,如今要被陈意浓送出去,话却还没说,不由有些忘形,要拿这些日子在自己院子里磨出来的派头对着陈意浓。
“姨娘,怎么还不走呢?大姑娘手头的事多,对牌迟发了一时半刻都是不行的。”
冷眼看她轻狂作派的素鸳终究忍不住嘴,开口刺了玉燕一句,玉燕如梦初醒,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她如今是得宠不错,可眼前立着的是掌管中馈的大姑娘,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正院那位夫人,手里头的权利怕也比不上这位姑娘,她凭什么在人家跟前拿乔呢?
想的通透,玉燕也就不怎么顾及脸面:“今日来是有事求姑娘的,妾身的老子娘如今在姑娘身边伺候,妾身自然放心,但还有幼弟,如今也是进学的年纪了……”
她话没说满,但求陈意浓给她弟弟找个先生的意思已然分明,陈意浓挑眉:“此事不去寻父亲说,同我来说,也是没什么用的,我只管着家里头女眷们的杂事,郎君们读书的事,还是得问过父亲的。”
“那沈郎君他……”
玉燕不满提及沈衡,转念又想到沈家出身,不免闭嘴,半路换了话:“可说到底妾身就这么一个弟弟,总不好亏待他的,更何况如今也算半个陈家人……”
这话说出口,不仅是陈意浓讶异于玉燕的心思,就连素秋都吃惊的睁大了眼,哪有把一个妾室姨娘的弟弟当成半个自家血脉的说法。
玉燕莫不是觉得的她自个儿的出身能跟夫人相比吧?
一群人都觉着玉燕做的不对,偏她自己还不觉得,死死缠着要陈意浓应下这事儿,也不耍赖撒泼,只一个劲的抹眼泪说自己的苦楚。
她如今是陈意浓用得着的,又在陈祯那里尚算得宠,陈意浓便不好跟她撕破面子,实在熬不过,索性寻了个折中的法子:“改日我问问沈郎君,让他寻个靠谱的先生来,你也不要不知足,陈家的家学书塾哪里是那么好进的?”
陈意浓这话多少带点威势,玉燕也不好再纠缠,只是心里仍旧不满意,在她看来,原先自己弟弟就能找府外的先生进学,如今自己当了姨娘,自己弟弟也该尊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