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萧府的书房里却依旧燃着银丝细炭,烘的房里暖暖的。
塌上铺着一整块老虎皮,梨花木小几上垒着几叠子奏章,一素衣男子斜靠着,目光落在右手中的奏章上,左手接过梅香递来的药盏,一饮而尽。
梅香接了空碗,退后几步,兰香上前,双手托着一个錾胎珐琅花卉漆盘,盘里放着各色蜜饯及点心。
素衣男子熟练的从里头挑了一块点心,送入嘴边尝了尝,皱眉道:“怎么又是这几样?明儿换个样。”
兰香圆脸抽搐了一下,恭敬的道了声:“是”
男子似想到了什么,又道:“今儿晚上,我想吃酱鸭,花雕醉鸡,浇汁野生鲈鱼,野山菌炖老鸽,密汁烤羊腿,鲍汗扣辽参,糯米蒸虾,桂花红豆糕。”
兰香嘴角抽抽的更厉害,依旧恭敬道:“是,王爷!”
男子又道:“今儿的宵夜不用太丰盛,五,六个小菜,三,四个主食就行了。对了,一会我要沐浴。”
兰香想着老太爷的交待,忍不住道:“回王爷,老太爷说您伤口还没愈合,不能沾水。”
燕淙元放下奏章,冷冷的盯着两个侍女看了一眼,两个香腿一软,忙跪下。
燕淙元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出去,两个香心有余悸的对视一眼,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
……
“大奶奶。那位爷不仅大吃大喝,还说要沐浴。可老太爷再三叮嘱伤口还没愈合,不能沾水。奴婢不敢善作主张,只好来请大奶奶示下。”
蒋欣瑶无可奈何的看着地上的梅香,兰香,太阳穴隐隐作痛。
那位爷自打入了萧府养伤,不仅厨房的梅子怨声哉道,便是两个香的脸色也一日比一日看着憔悴。
蒋欣瑶不由的火起。
你说你一个病人,捣鼓个什么劲?整天的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想一出是一出,还让不让旁人活命?
蒋欣瑶暗下咒骂了几句。认命的叹了口气道:“随他吧,再忍几日,我估摸着也快了。”
……
夜间,萧寒。徐宏远匆匆而入。
行过礼后,徐宏远道:“二哥,钦天监看了日子,四月初九是个好日子,册封大典就定在那一日。”
燕浣元愣了半晌,神色不明道:“他身子怎么样?”
萧寒摇头道:“不大好,天翔说最多再撑半个月。”
燕淙元脸有悲色道:“明日,我便入宫侍疾。”
“二哥,你的伤?”两人异口同声的叫道。
燕浣元摆摆手。摸了摸心口的缠着的绷带,道:“无碍,有天翔在里头。你们大可放心。本王也是该露露面了,父皇他……撑得够久了。”
萧寒,徐宏远互看了一眼,萧寒极为冷静道:“二哥,十六那里……”
燕淙元若有所思的看了徐宏远一眼,道:“让他把军中安顿好后。速速回京。”
徐宏远犹豫道:“二哥,军中那一半的军粮不找到。十六这个时候回来,是不是不太稳当?”
燕淙元赞许的点头道:“确实不太稳当,只是凡事大不过个孝字,天下人都看着呢。”
两人默默的点了点头。
燕浣元拿起手边的奏章,往前一送。
徐宏远接了过来,见是刑部的奏章,正打算翻看一下,却听燕淙元道:“刑部奏章称苏家老四招供苏家暗中养了二百个死士,但那日围攻我的绝不止二百人,兵部最后清理出来二百六十五具黑衣人。”
那日归程途中,兵马在一处山脚下安营扎寨,子夜时分,数百个身着黑衣的杀手,手持明晃晃的长剑,向他袭来,若不是众将士以命相护,他焉有命在?
念及此,燕淙元眼神闪了闪道:“如果不是苏家老四说了谎,那就是追杀我的还有一拨子人。”
两人面色一滞,沉声齐口道:“二哥。”
燕淙元摆了摆手,示意两人都坐下,轻咳了两声,道:“我突然想到小寒与舅母从军中回来,一路被人追杀的事。当时小寒媳妇还说这事透着怪异。”
“二哥的意思,是这两件事有着什么联系?”徐宏远悚然一惊道。
燕淙元下意识的掏出怀里的玉扳指,来回把玩道:“百思不得其解,小寒,你暗中帮我查一下这事。”
萧寒思道:“二哥,这事还得从苏家着手,先把死士的数目确定了,才好往下走。”
燕浣元面色不豫道:“不急,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多与你媳妇商量商量,听听她的意思。”
萧寒恭身称是。
燕淙元缓缓的摸了摸鼻子,思虑道:“湖广一事,你们几个把家底都掏空了,这份情谊,二哥记在心里。自家兄弟,也不说客套话,算二哥欠你们的。”
萧寒,徐宏远双双起身,抱拳道:“不敢当。”
燕淙元满意的叹了口气,道:“小寒啊,二哥有个不请之请啊。”
萧寒心里咯噔一下,想着昨晚夜里瑶瑶在他面前的报怨,面露苦色道:“二哥,只要不是厨娘的事,其他二哥只管开口。”
燕淙元先是惊讶,随后转了几个心思,幽幽道:“我这还没开口呢。”
萧寒苦笑道:“二哥,这个厨娘是欣瑶她从娘家带来的,调教了近两年,才有了如今的厨艺。她怀着身孕,也吃不惯旁人做的菜。”
徐宏远忙接了话,笑道:“二哥,不如这样,回头让王府的厨师跟梅子学两招,实在不行,从怡园挑两个,我让莺归再调教调教。您看如何?”
燕淙元见这两人这般神情,嘴角弯弯道:“罢了,也不必这样麻烦。回头想吃了,我直接上府里来。”
……
萧寒暗暗松了口气。
三月二十日,消失了近半月的靖王出现在朝堂上,同时,宫里传出皇帝病重,由靖王监国的消息。
天顺二十七年,三月二十九日。山陵崩。
举国同哀。
平王跑死了六匹快马,终是在帝崩前赶到了皇宫。
四月初九。新皇登基,国号永嘉。
一切终是尘埃落定。
半月后,怀孕六个月的蒋欣瑶午后在庭前散步,不知为何。突然晕厥过去,人事不醒。
……
东院正厅里。
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一左一右的两人皱着眉头看着交椅上一脸阴沉的男子,同时叹出口气。
不多时,徐宏远一身单衣,满头是汗的从外头进来,还没来得及坐下,就道:“怎么好好的就晕过去了?”
杜天翔挑眉道:“你怎么来了?刚升了户部侍郎,这会不在衙门里呆着。来凑什么热闹。”
徐宏远也不理他,只管向老太爷询问侄女的情况。
孙媳妇的亲叔叔,想瞒也瞒不住啊。萧亭如实的把欣瑶的病情说与徐宏远听。
徐宏远听罢,惊出一身冷汗,呆呆的坐在交椅上,静默不语。半晌才怒道:“既然四个月的时候就诊出她的身子不适合怀双身子,会有性命危险,天翔。当时你怎么不跟我们说?”
杜天翔偷偷看了眼老太爷,打了圈腹稿。斟酌道:“阿远,即便说了,也不抵什么用,四个月怀双身子,如果打胎的话,也是件极危险的事。我与外公商议不如暗中想些办法,看看能不能母子俱安。”
徐宏远胸口一滞,说不出话来。
一直没有出声的萧寒突然道:“办法想出来了?”
杜天翔忙道:“我与外公打算等表嫂怀孕到近八个月的时候,把孩子生下来,这样,大人,小孩都能平安。”
“有几成胜算?”
杜天翔沉吟,避重就轻道:“四成。小寒,即便是一个正常的女子生产,一只脚也是踩在阎王殿的。”
萧寒目色一暗,道:“她知道吗?”
老太爷摇摇头后突又点了点头。
杜天翔忙凑近了,挑眉道:“外公,您告诉她了?”
老太爷摇摇头叹道:“她这般聪明的人,哪需要我告诉她。自个的身子哪里不对,想一想便明白。你这个表嫂看似柔弱,心性却极为坚强,愣是装着一声不吭。”
“外公,为什么这么说?”
老太爷面有不忍道:“你前些日子在宫里,许多事情不知道。按她的身子,在五个月的时候就应该出现眩晕,胸闷,四肢浮肿,呼吸不畅,昏厥的情形,偏她六个月了,才支撑不住,你道为何?”
“为何?”徐宏远双眉紧锁道。
“因为她除了喝我开的药外,还自己帮自己用饮食调理,每日里晒足一个时辰的太阳,腿肿成那样,天天扶着下人的手在园子里散步,一日都没歇过。以她的身子,翻个身都要喘上半天,他们夫妻俩天天睡一张床上,小寒到今日才知道她身子不好,可见她的忍耐。”老太爷抚须长叹道。
“小寒,这事是祖父做得不对,是我要天翔瞒着你。祖父想着有五成的把握,总该要搏一搏。”
萧寒强忍心绪,听完这一番话,冷冷的看了太师椅上的两人。
杜天翔生平头一次见从小玩到大的兄弟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心中一痛。
他朝着萧寒冷笑道:“表哥,你也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和外公没有哪一日,心里不在盘算这事。表嫂之所以会出现今日的危情,蒋家三小姐居功甚伟,蒋家的老太太也算是立下一功,如果不是老太太那一杖,引了旧疾,哪至于如今这般头痛?你有本事,怎么不去找她们算帐。”
徐宏远见两人脸色不大对,忙打圆场道:“过去的事情,何必再说。想办法如何把这两个月熬过去,才是正经。”
话音刚落,里屋传来一声惊呼:“大奶奶醒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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