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天气微有噪热。
吴氏正在房里逗弄着梨姐儿,却听下人来回,府门外有个自称是蒋府二小姐的女子求见。
吴氏心惊了一跳,忙把梨姐儿递给奶娘。奶娘颇有眼色的抱着孩子去了里间。
“作死了,怎么跑我这儿来了,二爷人呢?”
贴身丫鬟小蝶回话道:“二爷出府去了,说是上铺子里瞧瞧,一时半会,只怕不会回来。”
吴氏为难的在屋里走了几圈,目光落在小蝶身上。
小蝶为难道:“二奶奶,这事……要不往夫人那头捎个信?”
“这会子哪里还来得及。”
“要不,奴婢就说二奶奶不在家?”
“唉,人都在门口了,必是打听过的,四妹妹可躲着不见,因为她们是亲姐妹,再怎么样日后都好说。我是她嫂嫂,我这会子避而不见,日后只怕落了埋怨。真真是让人为难!”
“二奶奶,实在避不开,就见见罢,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不过几个银钱……”
“你懂什么?”
吴亦芳冷冷的打断道:“我若见了,大嫂那头,如何交差?真真是要了命了。”
小蝶遭了埋怨,嘀咕道:“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二奶奶倒是拿个主意,让人老等着,也不是个事啊。二小姐娇滴滴的人儿,万一……”
吴亦芳恼怒道:“罢了。罢了,把人请进来吧!”
……
姑嫂相见,吴亦芳也不客套。直截了当问:“二妹妹怎么来了?”
蒋欣愉看了看吴亦芳身后的小蝶,并不说话。
吴亦芳挥了挥手,丫鬟们退了出去。
蒋欣愉方才开口说话道:“二嫂是不欢迎妹妹来吗?”
吴亦芳被人说中心事,不自然的抚了抚发髻道:“妹妹说的哪里的话,二嫂心里欢喜还来不及呢,哪里会……”
“二嫂,咱们都是自家人。虚话就不用说了。我也知道我如今这个身份,配不得登蒋家的门。”
吴氏大惊。忙道:“二妹妹,这又如何说的?嫂嫂心里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蒋欣瑜红了眼眶道:“如今,我连二叔二婶的门也进不去,便是多进了一步。也要给人打出来。我……我哪里还是蒋家的女儿。”
吴氏神情稍稍变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二妹妹,公公婆婆并非那样的人,不让你进门也是事出有因,二妹妹可千万别往那头去想。”
蒋欣瑜恨道:“要我如何想?别说他们,连我嫡嫡亲的哥嫂都避着我,我……我还不如一头撞死了算。”
吴氏勉强笑了笑道:“二妹妹,你……我……嗨,这话要从哪头说起才好?二妹妹你也别恼。我只与你说一句话,咱们蒋家人,没有一个心里不念着二妹的。”
“念着我?”
蒋欣瑜冷笑:“二嫂既然说念着我。妹妹今日来,有个不请之请。”
吴氏鬼使神差的说了句:“妹妹请说!”
“我听说二嫂的父亲在六部任职,所以想请二嫂帮个忙,替我家景耀在六部,找个书书写写的行当,赚些银子养家。”
吴氏一听。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沈氏千交待,万交待。一不能借银子,二不能伸援手,非得让蒋欣瑜尝着些苦楚,知道好坏才行。
吴氏沉吟半晌,缓缓道:“二妹妹,不是做嫂子的不帮你。你也知道,我父亲虽在六部任职,手上是有些职权,只是新帝登位,正对朝庭买官卖官一事彻查,在这个节骨眼上,如何能暗中相帮。”
吴氏看了看蒋欣瑜的脸色,大着胆又道:“再者说,孙家被贬为庶人,又是朝庭罪臣之后,我父亲便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举荐孙家的人啊!恕嫂嫂不能帮你这个忙。”
蒋欣瑜知道事情成不了,遂苦笑道:“既然嫂嫂这样说,那妹妹也不能强人所难,嫂嫂府中产业这般多,当年蒋府分家,二房多半的产业,二叔二婶都给了嫂嫂,妹妹想求嫂嫂给我家景耀找个管事做做,不知嫂嫂可愿拉妹妹一把?”
原是在这头等着她呢,吴氏恍然大悟。
如此看来,这二妹妹是有备而来的,今日自己若不应下,只怕脱不开身。可自己又如何敢帮这个忙?吴氏心下急得跟什么似的。
“二嫂难道连这点小忙也不愿意帮妹妹吗?”
“不是,不是。”
吴氏连连摆手,这一摆手,反倒冷静下来,索性咬牙道:“妹妹,不是做嫂嫂的不愿意帮你,实在是……不能帮!”
不能帮?不肯帮,都想眼睁睁的看着她死
蒋欣瑜只觉得寒彻心骨,脸上一片哀然。
吴氏实在于心不忍,忙道:“妹妹别恼,嫂嫂别的忙帮不上,正好昨儿个铺子里把这个月的利钱拿来了,共有三百两,妹妹先拿着用。千万别说出去,不然大嫂那头,实在是……”
蒋欣瑜一听到三百两,不喜反泣。
吴亦芳忙掏出帕子,亲帮她拭泪道:“二妹妹,不是做嫂子的要说你,凡事多为自己算计算计。娘家的人,哪个不盼着妹妹好。当初四妹妹用尽心思帮妹妹离了那狼窝,放眼这京城,有谁愿意出手的?不都是自家的姐妹吗。妹妹就算是给人做妾,也得图个开开心心罢,这般委曲求全,又何苦来哉?妹妹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孩子想一想。”
蒋欣瑜一想到这些日子碰的壁,受的委屈,哇的一声扑倒在吴氏怀里大哭。
吴氏也觉得心中酸涩,跟着掉了几滴眼泪。
……
“二奶奶,你这银子给得可不是时候,二小姐就算是拿回去了,也落不到她自个身上,早早晚晚的还被人框了去。”
小蝶看着二小姐微瘦的背影,叹了口气。
吴氏皱着眉头道:“我又何尝不知?可看她这么可怜,也于心不忍,罢了罢了,只这一回,下回是铁定不能再帮的了。万一让大嫂知道了,指不定如何埋怨我呢。”
小蝶扶着吴氏,迟疑道:“要奴婢说,二小姐说可怜也可怜,说窝囊也窝囊,好好的千金大小姐,非要弄得这般模样,何苦呢?”
吴氏冷笑道:“以往在闺中做女儿时,只想着将来得个贴心的男子,白头到老。嫁了人才知道,贴心二字何等难得。二妹妹对那个孙景耀,掏心掏肺,恨不得什么都捧到男人面前,也不知那孙景耀能不能掏心掏肺的对二妹妹?”
小蝶不屑道:“二太太,可别说笑了,连个正室,姨娘都弹压不住,还说什么掏心掏肺。咱们爷都比那孙景耀好。”
“你懂什么,二妹妹如今是妾,跟高三巧是一个身份,那孙景耀如何弹压?”
“可她们都是吃二小姐的,住二小姐的,用二小姐的,怎么不能弹压?”
“罢了,罢了,跟你说你也不懂,我是若那正室,只怕……”
话未说完,却听外头小丫鬟来回话称袁太太带着亦芳小姐来了,已经到了二门外。
吴氏与小蝶面面相觑。
这二人来做什么?
……
蒋欣瑶无可奈何的看着座下哭天抹泪的二嫂,朝李妈妈打了个眼色。
李妈妈忙唤了微云,淡月,备了水,扶吴氏去了里间净面。
今日午后,蒋欣瑶刚刚用罢午饭,却听下人回话说二嫂来了。遂把人请进来,茶未上,话未说一句,那吴氏便哭了起来,只把蒋欣瑶看得是一头雾水。
想那吴氏嫁进蒋府,心性素来坚韧,人前从不轻易落泪,此番哭得这般伤心,莫非是二哥在外头至了外室,才要哭成这样?
须臾,吴氏洗了脸,匀了面出来,讪讪坐在欣瑶下首,接过微云递来的茶,咕咚咕咚一气喝完。
欣瑶难得见吴氏这般模样,打趣道:“二嫂,赶紧多喝两盅,把刚刚哭掉的眼泪都补回去。”
吴氏气笑道:“微云,再给我来一盅,可不得补回去?”
欣瑶见她脸上有了笑意,这才正色道:“二嫂,出了什么事?”
吴氏闻言,脸色一哀,遂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
原来今日袁氏母女登门,不为别的,竟是质问来了。
袁氏素来喜欢蒋家三少爷蒋元晨,一心想让女儿吴亦华嫁到蒋家做三奶奶,因此私底下早就同吴亦芳打过招呼,想让她帮着在顾氏面前说和说和。
吴氏私心,是极不愿意妹子嫁进蒋府。她是吴家的长女,奈何生母过逝得早,父亲娶了袁氏做续弦,隔层肚皮隔重山,无人替她打算,迫不得已,才嫁给了蒋家庶出的二少爷。好在如今分府出去单过,日子也不算太坏。
那吴亦华也是吴家嫡出的女儿,倘若嫁进了蒋府,嫁的又是二房嫡出的蒋元晨,岂不是生生压了吴氏一头?吴氏心里自然不大乐意,因此只把那袁氏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袁氏明里暗里的暗示了几回,见大女儿始终没有动静,心下一急,坐不住了,便找上了门。
你道那袁氏为何这般着急,坐不住?
原来自打新帝登基,萧家大奶奶蒋欣瑶产下双胞胎后,往蒋府说亲的人,一日多似一日。
京城中高门大户,谁也不是瞎子,萧家如今是个什么境况,心里门清似的。有这样的女儿在边上帮衬着,那嫡嫡亲的兄弟前程能差到哪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