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来安置病患的破庙位于棚户区的的边上, 附近村子但凡有人死了,就会来破庙里烧点东西。
当然了, 大家都穷,因而烧的一般也就是过世的人常坐的破椅子,生前穿的破衣服之类,还有就是用黄纸折的元宝。
锡纸一般人家都是用不起的。
而每逢初一十五,还会有一些老人聚到这里念佛。
不过这会儿,这里躺满了病人。
一个个得了猩红热,身上发红的病人躺在破庙里, 将破庙挤的满满当当的。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以往这种时候, 这些得病的人躺在一起,自己浑身难受, 身边还时不时有人死去,他们会心生恐惧,并因此自暴自弃, 觉得自己也活不下去……
但现在……
“不知道我们中午能吃什么……”
“我闻到肉香了!”
“听说买了鸡!”
……
几个十来岁的孩子窝在角落的柴堆里, 小声说着话。
“要是能吃个鸡腿,死了都值了。”这些人里最小的一个, 一个才五岁的孩子道。
另一个孩子立刻就道:“狗蛋你说什么呢!大夫说了, 我们不会死!”
“就是啊,外面那些医生不是说了吗?霍二少手上有『药』, 能帮我们治病。”
“霍二少真是个大好人!”
……
这些孩子其实并不知道霍二少是谁, 但这会儿, 他们都很感激。
而这天中午,他们果真吃到了鸡肉。
鸡连皮带骨剁碎之后和大米一起熬成鸡肉粥,又营养又好吃,一碗下去,整个人都暖烘烘的了。
他们甚至连鸡骨头都嚼了吃下肚去。
吃过之后,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他们!
院子里烧起热水来,他们每个人,都能用热水洗脸洗手,洗完之后,他们还被分到了干净的衣服,又有人将破庙补了补,清理干净里面堆着的杂物。
一点都不漏风也不漏雨的破庙,暖和的衣服,美味的食物……这些病人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好了很多。
而这个时候,来为了西林来这里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光医生就来了一百多人,这么多人,破庙里面根本就待不下。
不过这时候的医生都是不缺钱的,他们花了点钱,就让人将破庙附近的一块空地平整好了,还让人在空地上搭起了棚子,这会儿,他们正在棚子里喝茶休息。
昨天来过的那些医生,今天也都来了,其中便包括邵中平。
邵中平今年三十五岁,他曾去日本留学学医,回国之后就在上海开了诊所,一直致力于治病救人,时不时地还会去做义诊。
昨天忙了一天回家,他还没休息,就有人上门来,跟他说昨天和他一道来给得了瘟疫的人治病的傅医生的口罩被人调换了,患上了猩红热,而他一检查……他的口罩同样被人换了!
要不是他觉得带着口罩气闷,后来没怎么带口罩,这会儿兴许已经染上猩红热了!
这种时候,竟然有人要害他们这些医生……邵中平气了一晚上,今天精神也就不太好,但他还是过来了,一边是放不下那些病人,另一边,则是想要见识一下西林。
但凡是西医,就没人躲得过西林的诱『惑』。
不过,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见着西林。
“霍二少该不会舍不得了吧?”
“据说西林极为珍贵,这得病的人,还不是用一份西林就能治好的……”
“霍二少兴许后悔了。”
有几个医生窃窃私语。
邵中平闻言道:“诸位慎言!霍二少不是这样的人!”
虽然霍二少并没有把西林送来,但他派了不少他工厂里的工人过来,还送来不少东西——那些病人居住的破庙,就是霍二少的人修缮的,他们穿的衣服,也是霍二少的人送来的,也就那些吃食跟霍二少无关,是用楼玉宇昨天捐的钱买的。
邵中平这么一说,那些医生顿时住了嘴,略一思索,还惊出一身冷汗来。
霍二少可不是他们能说……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甚至感激地看向邵中平。
而这时,有人跑来了:“霍二少的人送西林来了!”
霍英的人把西林送来了。
今日早上,众人看到报纸上刊登的霍英要捐献西林的报道之后,还当霍英会给出一批西林来,让这边的医生给病人治疗,结果……
霍英竟然先派了人过来改善病患的居住条件,紧接着,又派了一些人,亲自来给病患注『射』西林。
带队过来的,是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瞧着很是和善,他一来就对聚在这里的医生道:“西林极为珍贵,用法也考究,因而所有的『药』,都由我来给人注『射』,当然,诸位可以观摩。”
邵中平等人连连应是,仔细观摩起来。
却也有人看着带队医生后头的那些士兵,变了脸『色』。
那西林被装在箱子里严加看守,他们想要弄到,可不容易!
而那些收了土肥原四郎的钱,想要弄走一些西林的『政府』部门的人,这会儿更是无奈极了。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西林他们肯定是弄不到了……
如果是别人给的钱,就算弄不到东西,他们也不会把已经到手的钱退回去,但给钱的是土肥原四郎,他们还真不敢贪,只能退回去。
想想就心痛。
霍英派了一支医疗队过来。
猩红热的病程要持续很多天,暂时没人因为这场瘟疫去世,而现在,这支医疗队的人给所有的人检查了身体,然后按照他们的身体情况,将这些病人分成严重、中等、轻微三部分,而只有病情严重的,才能使用西林,还会由霍英派来的人亲自给人注『射』。
对此,没人有意见。
这会儿,大家就想知道,西林是不是真的有效。
可惜的是,西林效果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看出来的……
算了,明天再来好了!
霍英的医疗队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看到这支医疗队走了,那些为了西林而来的人,便也走了,也就只有霍英派来照顾病人的人留了下来,细心地照顾着破庙里的病人们。
他们二少说了,这些病人只要受到好的照顾,病情就不会变得严重,只要他们的病情不变严重,他们就用不着注『射』西林,而他们不用注『射』西林的话,就能给二少省下一大笔钱……
一支西林二少要卖十个银元,一个病人一支西林还是绝对不够的,那就要几十个银元了!
他们一定要照顾好这些病人,为二少省钱!
霍英派来的,都是他的工厂的工人,这些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在工厂里读了书之后,都对霍英忠心耿耿,非常信任,哪怕知道这些病人都是得了瘟疫的,他们也无所畏惧。
二少可是说了,如果是他们染病,不管轻重,都能注『射』西林!
他们什么都不用怕!
当然了,他们最好还是不要染病。
这么想着,这些少年『摸』了『摸』脸上的口罩。
天黑了,但破庙里的火堆依旧燃着,将房间烤的暖融融的,那些病人躺在干草上,一个个睡的昏昏沉沉的。
昨天晚上有很多人哭泣,但今天晚上,哭的孩子却寥寥无几,难道有孩子哭了,还立刻就有人过去哄……
平安医院。
傅蕴安染病的事情,那些亲近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这天晚饭后,朱婉婉没有给孤儿院的孩子们上课,而是带着傅怀安和朱玉一起来看傅蕴安了。
上午霍英的人给傅蕴安注『射』过西林之后,傍晚,霍英的人又来了一次,给傅蕴安注『射』了第二支西林,还留下了三支给傅蕴安,让傅蕴安自己注『射』。
也不知道是不是西林的『药』效起作用了,这天朱婉婉他们过来的时候,他的状态挺不错的。
朱婉婉等人戴上口罩,见了傅蕴安。
“伯母,我没什么事情,其实你们不用过来。”傅蕴安道。
“你病了,我们怎么能不过来?”朱婉婉道。
傅怀安也道:“就是啊!还有,哥你病了竟然都不告诉我!”
傅怀安这会儿挺郁闷的。
他哥病了,他竟然是从朱婉婉那里知道的……他哥怎么能这样!
傅怀安戴了口罩,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眼睛里满是控诉……
傅蕴安见他这样,愣了愣才道:“抱歉,我忘了。”
他对傅怀安没有太深感情,再加上觉得傅怀安还小,也就没特地去通知傅怀安……
“我是你弟弟,你以后可不能这样!”傅怀安又道。
“好。”傅蕴安笑着点了点头。
傅蕴安看着挺虚弱的……傅怀安决定原谅他了:“哥,我明天给你送饭吧。”
他哥哥为了给得了瘟疫的人治病,才会不慎染上瘟疫,他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说起来,他以前觉得自己的哥哥不是好人,真是太不应该了。
其实傅蕴安人挺好的,一直都很无私,之前还做义诊什么的,就连霍英……
他们学校里的人天天念叨着霍二少多好多好,他都快忘了他二哥是怎么折腾他的了……
“不用了。”傅蕴安道:“你还要读书。”
“哥你病了,我哪还能只顾着读书?”傅怀安道:“要不我来照顾你吧!”他二哥那么忙,肯定没空照顾他三哥,让他三哥一个人在医院养病又太可怜了……
不如他来照顾好了。
傅蕴安想也不想就:“不用。”
“ 怀安,有我照顾你哥,你放心好了。”穆琼『插』嘴道。
“穆老师你很忙,怎么能让你照顾我哥?”傅怀安道。
“我不忙,最近空得很。”穆琼道,又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傅怀安:“我写小说要收集资料,需要在医院里待着。”
傅怀安果真被糊弄住了。
朱玉同情地看了一眼傅怀安。
她哥哪里是要收集资料?她哥这是要在医院里陪媳『妇』儿呢!
朱婉婉没有注意到女儿的表情,她细细问了傅蕴安的状况,又说明天上午会再过来一趟。
按着他们老家的习俗,亲戚病了是要带着吃食,在上午去探望的。
这最初大概只是为了让生病的人能吃点好的,时间长了,便成了习俗。
傅蕴安没有拒绝,又让穆琼送朱婉婉他们回去。
“有怀安在,不用担心。”穆琼道。傅蕴安是有些瘦弱的,傅怀安正相反,小小年纪就已经人高马大了。
“我估计要病好几天,你要待在这里,总不能连换洗衣物都不去拿。”傅蕴安道:“另外,纸笔什么的,你也该拿一些来。”
“也是……那你在这里等着我。”穆琼道,他现在还穿着傅蕴安的衣服……
穆琼陪着朱婉婉和穆昌玉回去了,而他们一走,傅蕴安当即叫了孙大林进来,询问有没有什么要紧事。
今天穆琼一直都在他身边陪着,他都机会跟孙大林说什么。
“三少放心,二少已经把那些事情全都接过去了。”
“那就好。”傅蕴安道。
“对了二少,今天送来的信里,有天幸的信和大帅的信。”孙大林又道。
“拿来给我看看。”傅蕴安有些惊奇。
他没想到,天幸竟然这么快就给他回信了。
天幸每次来信,他都会很快回复,但天幸给他的回信,一般都要等上许久。
尤其是最近,天幸十几二十天,才会回他一封信不说,回信基本上还都非常简短,惜字如金。
当然了,对此他是理解的。
他都那么忙,天幸这样的人,肯定更忙。
孙大林很快就把信送来了。
傅蕴安打开一看,却发现天幸寄来的,根本就不是回信……天幸在信里,让他准备好二十支西林,装在一个匣子里,寄存到一家绸缎铺的柜上。
天幸要用西林?傅蕴安想了想,立刻让人准备了五十支的西林,按着上面的要求,寄存到那家绸缎铺的柜上。
因为联络不便,平日里大家要转交点东西找不到人,就会找个铺子寄放一下,或者打从一开始,就说好放在某个铺子里,然后让人过去拿。把东西寄存在铺子里,这是常有的事情。
傅蕴安吩咐好,又给天幸写了一封信,问天幸有没有别的需要,然后让孙大林去寄。
天幸帮他们很多,但一直以来什么都不要,其实让傅蕴安有些没底,就怕哪天这人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觉得,天幸应该是真的有这样的打算的……
孙大林办事去了,傅蕴安又打开了霍大帅寄来的信。
他跟自己父亲的联系一向不多,有什么事情,他一贯都是跟自己的大哥联系的。
而这次他父亲给他写信,是想让他回去过年。
这事,他父亲已经不是第一次提了。
之前,让他隐姓埋名留在上海,把傅怀安也送过来的时候,霍家其实还根基不稳。
那时候头顶的人动不动就换,手上虽然有兵,但地盘还不稳当……他父亲免不了提心吊胆的。
但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情,现在霍家在山西,已经是妥妥的土皇帝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父亲自然也就不觉得他和傅怀安还需要隐姓埋名。
他甚至巴不得喊他回去,好好炫耀上一番。
但他还真不想恢复身份,也不怎么想回去过年……
天幸的信和自己父亲的信,傅蕴安全都烧了,又让人打扫干净,然后找了些不怕穆琼看到的信件来看。
穆琼拿着自己的衣服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了,傅蕴安正在看信。
“蕴安你在看信?”穆琼把东西放好,又道:“已经很晚了,明天再看吧。”
“好。”傅蕴安把信放下,等穆琼收拾好,就关了灯。
他要和穆琼在一起,这身份的事情,还是要必须坦白。
要不然……他以后怕是没办法去处理那一堆堆的事情。
但这要怎么说,却又是个问题。
傅蕴安纠结的时候,霍英也在纠结。
那穆琼简直了,竟然一直待在傅蕴安那里不走!
他担心傅蕴安,很想再过去看看,但穆琼不走,他就没办法过去。
这穆琼怎么就那么闲!
好吧,这么抱怨也不好……穆琼愿意照顾他弟弟,那也是好事……
霍二少又是郁闷,又是高兴。
正好,他也收到了霍大帅寄来的信……
“你们去给我爹发电报,就说我找到了要共度一生的人,不回去过年了。”
不能就他一个人郁闷! 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