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中间烧着的柴火让屋子里多了些光亮, 穆琼看到傅蕴安的表情略有些不自在, 当即退开了一点。
他已经发现了, 这位傅医生不太喜欢跟人有过于亲密的接触, 应该还有洁癖。
这些日子, 因为条件不允许, 其他人都是一起洗漱的,但他从不用别人用过的盆子——他的助手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个新木盆,给他洗脸洗脚。
他还习惯穿戴整齐睡觉,对大家虽不疏离,却也不会太靠近。
对此,穆琼并不奇怪, 很多医生都有洁癖,傅蕴安这个, 症状其实已经算轻的了。
穆琼笑笑,问道:“傅医生, 你有办法对付那个大师吗?”那个躲在乡下骗钱,将周老太太的钱坑的一干二净的神棍自称“大师”, 大家也都喊他“大师”。
至于穆琼为什么想要把他解决掉, 这种人留着不处理, 不知道还要坑害多少人!
这些日子, 他们遇到的受害者可不止周老三一家。
比如有一户人家, 生了个儿子先天痴傻, 问了这个大师之后,被告知是因为他们家里的女儿命格不好, 然后他们一家,就对女儿百般虐待……
又比如有一户人家,当婆婆的总是腿抽筋,抽地都站不稳,问了这个大师之后,被告知是因为她的儿媳『妇』八字和她相克,然后这婆婆就天天闹腾着要儿子把已经生了两个孩子的儿媳『妇』给赶回家去。
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
这一类的神棍其实没什么本事,骗钱的时候,就喜欢胡言『乱』语扯点命格相克什么的,有些人还就信这一套!
傅蕴安看了穆琼一眼,笑了:“我跟爱德华传教士商量过了,回去的时候,会往这边的县城走一趟。”
“傅医生是让县里的官员来对付这个大师?”
“他们比较好出手。”傅蕴安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周老三和冯小丫要怎么办?”穆琼又问。这两人要是留在这里,日子怕是不会好过,尤其是在他们打算对付那个大师的情况下。
到时候那个大师被抓,周老太太恐怕要疯……穆琼从不小看这些被洗脑的人。
“我打算把他们带去上海,找个杂活给他们做。”傅蕴安道。
“傅医生你真是个好人。”穆琼道。说完又笑了,这话……像是在发好人卡。
并不知道还有好人卡这种东西的傅蕴安还挺受用。
“穆琼,傅医生!”郑维新突然朝着他们喊了一声。
“有事吗?”穆琼问。
“是这样的,我们两个商量了一下,明天走的时候,想给冯小丫他们留点钱。”郑维新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傅医生已经决定要把他们带去上海,给他们找个能糊口的活儿了。”穆琼道。
郑维新本就是担心自己直接给钱不合适,才问人的,这会儿很是惊喜:“还是傅医生想的周到。”
众人这天晚上睡得挺早的,第二天一大早,他们收拾了东西,就带着周老三和冯小丫离开了。
这两人听说傅蕴安要带他们离开,感激地不行,甚至主动要签卖身契,说是以后一辈子给傅蕴安干活儿。
傅蕴安没同意:“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没有卖身契这回事。”
“就算没有,我也给傅医生干一辈子的活儿!”周老三很肯定。
傅蕴安笑笑:“你好好干活,养活自己就行了。”
回去的时候,周老三是跟穆琼他们一个车厢的,他的腿还没好,就坐在了车厢的地上,而冯小丫抱着孩子坐在旁边。
冯小丫的孩子,就像杂草一样坚强,最初的时候,他的声音细细的,弱弱地,一副随时可能会夭折的样子,但现在他饿了,就能哭得中气十足。
不过他不怎么哭。
每次他一有点动静,冯小丫就会拿出一块布盖住他的脸和自己的胸,然后给他喂『奶』,而他只要一吃『奶』,立刻顾不上哭了,以至于从来不会打扰到别人。
这会儿,冯小丫就盖着布在给孩子喂『奶』。这布还是孙奕尧买来给她的,乡下地方,女人喂『奶』可没那么多讲究,常常随时随地,撩起衣服就喂。
这天,他们问清楚地方之后,先去了这边的县城。
乡下地方对洋人很畏惧,县城里的人却正相反,尤其是这里的官员。
看到爱德华和玛丽的时候,他脸上的谄媚让穆琼都觉得有点丢脸。
傅医生拿出一些证件,说了那个大师的事情之后,这个官员更是拍着胸脯道:“这样的人一定不能姑息,我马上就找人去把他抓起来!”
他说着,立刻就把穆琼提供的地址交给手下的警察,让警察去抓人,接着又热情地邀请他们一行留下吃饭。
正是中午,大家都饿了,负责和他交流的傅蕴安也就没有拒绝,然后,他们就吃了这次出来义诊期间,吃的最好的一顿饭。
席面上鸡鸭鱼肉一样不缺,还都做得非常美味,这也就算了,喝的酒竟然还是国外进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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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只是,穆琼吃着,总觉得有点索然无味。这一桌酒席,比不上朱婉婉给他做的猪油拌饭,更比不上前几天郑维新买回来的鸡。
不过,酒席上有件事,倒是挺有意思的——吃完后,郑维新不顾那个官员的劝阻,坚持让人把桌上的肉菜给打包了。
马车夫和周老三冯小丫并不是跟他们一起吃的,郑维新到了马车上之后,就把不耐放的炖鸡给了他们吃。
他们也不嫌弃是剩菜,吃的干干净净的,一些细小的鸡骨头,冯小丫都嚼碎吞下了肚子:“郑先生,你真是好人。”
郑维新跟昨晚上傅蕴安一样,听到这样的夸奖很是受用。
他们先去了林寿富家里,在那里住了一晚上,然后才和留在那里的四个志愿者一起,回了上海。
这时,距离他们离开上海,已经过去十一天了。
“十一天了,《留学》不知道刊登完了没有。”
“一定没有,楼玉宇的书注重细节,《留学》应该没那么短。”
“江振国已经回国了,不知道他回国后会做点什么……”
……
回去的路上,志愿者们讨论起了《留学》。
穆琼一言不发。
他算了算,《留学》应该已经刊登道江振国和他喜欢的人相遇了……这会儿怕是有很多读者在骂他。
穆琼想的没错。
《留学》这部书肯定没有现代的爽文那么爽,但它跟古代的话本什么的比起来,已经很爽了,江振国的人生,看起来就是个升级流。
结果,读者看得正爽的时候,来这么一出……
虽然早有预兆,虽然挺符合现实,但还是有很多读者生气,尤其是那些单纯只是看故事,并不关注里面其他东西的人。
上海的某个大烟馆里。
此时很多有钱的浪『荡』子都抽大烟,而这些抽大烟的浪『荡』子,一般不约而同的,还有些其他爱好。
抽烟听戏看话本,基本是他们白天的日常,至于晚上,就是酒楼赌场窑子了。
这会儿,他们人手一份大众报,正在看《留学》。
看完之后,就有人忍不住骂出声来:“这个楼玉宇是不是脑子有病,好好地大美人儿,竟然送去给别人做妾!”
“这书看不下去了!”
“其实也还好,江振国现在是什么身份,没了这个,还有千千万万个么!”
“这倒也是!后面可以多娶几个。”
……
这样不满的人还挺多的,不过,更多的人其实没有不满,反而为里面的人物落下泪来。
“这个官员太可恶了!”
“在某些人眼里,女人就是个物件,原是可以随意送人的。”
“楼玉宇先生,这是想表达官场的腐败吧?”
……
有时候心里想着什么,看出来的就是什么,某些进步青年看了,反而更喜欢这文,觉得这是作者在讽刺现实。
齐老先生看了之后就道:“现在很多富裕人家,把家里的女孩送去读书,却不是为了让这个女孩增长见识做出点什么来,仅仅只是为了抬高她的身价,好让她可以嫁个更好的人家,卖个更好的价钱,不可谓不讽刺。”
齐老先生的这话,也不知怎么的传了出去,甚至被刊登到了报纸上,顿时又引来一阵热议。
而这个时候,穆琼已经回到家中了。
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从头到脚,好好地洗刷了几遍。
洗完之后,他又开始仔细地问朱婉婉和穆昌玉这些日子的事情。
他不在家的时候,朱婉婉和穆昌玉两个人深居简出,基本不往外走,因而这些日子并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就是有点担心他。
“你们不用担心我,上海周边的治安还是不错的。”穆琼道。
“哥,这么说起来上海的治安更好,你难道就不担心我们了?”穆昌玉道。
穆琼:“……”
穆琼还挺喜欢穆昌玉这副有活力的样子的。
这天晚上,他教了朱婉婉和穆昌玉一些字,就早早睡了,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则开始誊抄《求医》。
在义诊的时候,他陆陆续续写了《求医》前面的一万字,还已经修改过,现在誊抄一遍就行了。
一上午的时间,穆琼抄了五千字,然后吃过午饭,就带着抄写好的《求医》往大众报编辑部而去。
《留学》快要登完了,等《留学》刊登完,《求医》正好跟上。
上海还是那么繁华,尤其是租界,毕竟乞丐什么的都被巡捕房的人赶出去了,一个都瞧不见。
穆琼从电车上下来,一路走到大众报编辑部门口,正要上去,不想傅怀安突然窜了出来,拦住了他:“穆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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