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榐的每句话都是直戳朱见深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再这个时候,朱见深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儿子的问询,也不敢跟朱佑榐对视,因为见到朱佑榐眼睛中的期盼卑微,朱见深就更加手足无措了。
这一刻他再也不是皇帝。
只是一个父亲。
顿了片刻后,朱见深才回答朱佑榐:“你是父皇的第一个孩子,父皇又怎能不要你,可你是大明皇帝的儿子,你身上肩负着重大的责任,你必须要履行你自己的责任,你要像你的叔叔们一样,都要去朝鲜,去安南,为父皇,为大明,为祖宗社稷守好那边的土地。”
这个时候,朱见深只能用这最苍白的理由,来面对儿子的灵魂拷问。
这是一种逃避。
虽然汉时景帝为了能够刘彻顺利登基,下令杀了刘荣这个废太子,自己的第一个儿子,这份狠心翻遍史书也难以找到,他确实是大汉的社稷看的比自己的一切都要重。
但汉景帝只有一个,虎毒不食子才是主旋律。
虽然朱见深说的苍白。
但朱佑榐听完之后,心里面却豁然开朗,可能打鸡血,给与肯定,不仅仅是对臣子们适用,对孩子们也很是管用。
即便朱佑榐很聪明,可他现在的年龄确实太小了。
他还不懂得什么是皇位,什么是亲王。
甚至他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死亡。
他所在乎的点,就是自己为何不如老二,自己为何要处处让着他,自己的母亲为何要如此怯弱,谁想惩罚便就能罚……
看到朱佑榐眼中重新涌现出了欢愉,朱见深知道自己糊弄过去了。
不过,朱见深并不轻松。
因为他知道。
孩子迟早有一天会长大。
他也迟早有一天会懂得一切……
变得不再好糊弄,甚至不会将心里话告知自己这个父亲……
朱见深因为三观早就形成了,对他自己的父亲朱祁镇,做些过分的事情,是没有一点负罪感的,可再面对自己的孩子时,朱见深便再也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皇帝了。
他不愿意自己的孩子相争,也不愿意像对待外人一样时刻派人监视着。
但这个时候的朱见深心里面也非常清楚,即便自己再不愿意,他也必须要这样做。
皇家的事情,就是那么残忍……
朱佑榐从乾清宫离开后,便由赵化农送到了南宫去找自己的皇爷爷。
在南宫之中,朱佑榐又变成了那个没有心机的小孩子。
而朱祁镇也成为了孙子心目中拥有伟岸形象的好爷爷……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六天的时间转眼便过去了。
在朱祁镇出发前的晚上。
朱见深亲自到南宫之中,为太上皇送行。
并且朱见深第一次在南宫之中陪着朱祁镇吃了一顿饭,当朱见深端起酒杯道:“父皇,我们二人碰上一杯,如何?”
本来吃着东西的朱祁镇听到这话,手中的筷子立马掉在了地上,他满脸惊讶,不可置信的看着离自己不远的皇帝。
事出反常必有妖。
自己这儿子,可从来没有跟自己吃过饭啊。
这次还喝酒。
这让朱祁镇吓坏了。
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难不成是送别酒。
这次出了京师,自己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想动手了吗?
不可能吧,现在自己对他根本就没有多大的威胁,为何要平白无故的摊上杀父的骂名呢。
看着朱祁镇满脸惊愕。
朱见深也是立马反应过来,看来,自己的举动是吓到太上皇了。
“父皇不要惊恐,只是简单的喝杯酒,绝无其他的深意。”
“哈哈,能有什么深意呢,瞧你说的。”朱祁镇笑着回复道,并且端起了酒杯,与朱见深碰杯而饮。
而朱见深也是一饮而尽。
喝完这杯酒后,朱见深问道:“父皇,您可曾后悔过……”
“后悔?什么是后悔?”
“后悔当年不顾大臣反对,执意御驾亲征,导致帝位传到了我的手中……”
听到这话后,朱祁镇放下酒杯,想想这些年的遭遇,心里面那叫一个翻江倒海。
怎么能不后悔啊。
悔到肠子都青了……
“朕不后悔,你这个皇帝做的比朕好,朕怎么会后悔呢……”说完之后,朱祁镇又是干笑两声。
而朱见深一直看着朱祁镇,心里面早就知道了答案,也没有揭穿与他。
第二日,凌晨。
天还没有亮。
朱祁镇便早早的起床,给自己的妻子钱太后告别,临走之时,还宽慰一番妻子:“不用担心,朕很快就回来了,这次朕是去祭祖的,太祖高皇帝在天之灵应该很想见到朕这个后世子孙。”
若是换作旁人,差点把祖宗百战而得的基业弄丢,肯定是没脸去见老祖宗。
可朱祁镇不是旁人,他的想法也不一样,没有觉得不好意思,甚至还认为自家老祖宗朱元璋在天之灵,看到自己这般孝顺,应该很是欣慰。
南宫宫门之外,早就有数百名锦衣卫,以及十几名东厂的人在等待,这些人都穿着便服,不过腰间都挎着武器。
这些人等了片刻之后。
南宫的宫门被缓缓的打开。
数辆马车从在东厂的人驾驭下,缓缓的走出南宫。
在这几辆马车之中,最为宽大,奢华的是朱祁镇的座驾。
这是进入南宫之后,朱祁镇第一次走出来。
他透过马车的窗户,看向外面这个陌生的世界…………
我朱祁镇出来了,我出来了……
…………
云南,昆明城。
官驿之中。
代替王淼的刘清宗坐在大堂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他还是穿着自己那一身破旧的绿袍官服。
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十几封书信,都是外出巡查官吏的汇总。
刘清宗在西南三省呆了一年,对于朝廷的仁政推行的很是彻底,也给深受战争拖累的百姓,争取到了切实的好处。
这一年的时间内,刘清宗走访了三省的三十二个县,弹劾当地官员不作为的奏章六十五封。
但刘清宗太过刚硬,为了推行朝廷的抚民策,对于地方官员的压迫可是到了极限,一年时间,先后有三名知县吊死在县衙之中……
他们死的时候,纷纷留下遗书,痛斥酷吏刘清宗步步紧逼,逼死了他们。
这也让刘清宗在西南三省的官员之中,有着一个称号,刽子手,屠夫……
不过,刘清宗的内心并无什么波动。
不逼官员,就是苦百姓,总是要有一个抉择,吊死的那三个县令,到底是不是自己死的,都不知道,故刘清宗也是一点负罪感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