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朱祁镇坐在一辆露天的大车上,星夜赶路中。
他穿的是粗布衣裳,盖着一张洗的发白的单薄被辘,蜷缩在大车最角落休息,时不时的从怀中掏出一块绣着点点红梅的手帕,痴痴的笑着。
这是他自己逃出生天的第三十日,也终于找到了好心人愿意带着他一同前往京师。
这是一场从头到尾只有自己策划的逃跑计划,回到京师,对朱祁镇来说就是胜利。
因为以前有过失败的经验,这次的朱祁镇可谓是准备充足。
在滕王阁的时候,即便是跟在朱祁镇身边的太监,跟侍卫都被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的壮阔美景所吸引,而朱祁镇却不为所动,他的眼睛放在景色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身后的太监跟侍卫身上。
刚开始的时候,朱祁镇是一点机会都没有,,所以他一直左晃右转,找机会,而一对争吵的书生吸引了朱祁镇的注意力,他不顾着身旁太监的劝阻凑了上去。
两名书生站在谈论破窑赋与滕王阁序这两个传世名篇,到底哪个好。
两名书生各引述名篇,等到一名书生讲到“蛟龙未遇,暂居云雾之间。君子失时,屈守小人之下。”的时候,让朱祁镇心神一震,这不正是说自己吗,自己真龙天子现在落于云雾之下,被小人欺压。
而听到这名书生讲到:\\\"若天不得时,则日月无光。地不得时,则草木不生。水不得时,则波浪不静。人不得时,则命运不通。\\\"这句话的时候,朱祁镇心里面受到的触动就更大,当下看着书生的背影,心中暗道:”现在就是朕的时运,朕要把握得住。”而后,朱祁镇便抬起脚狠狠的踹了说话书生,这一脚可是用了十成的力气,将这书生直接给干趴下了。
朱祁镇就是要制作乱局,让他有机会跑掉,而书生们就是最好的火药桶。
书生惊了,太监惊了,侍卫也惊了。
当大家惊讶的时候,朱祁镇又上去想要接着操作,被身旁的两名太监立马拉着:“老爷,可不能打人啊。”
这个时候,被踹的书生也站起身来。
“搓打门娘咯!私呀咯仔!你屋里死了人,打我干甚?”这书生被踢了一脚,说起话来,竟然连官方话都给忘记了。
朱祁镇听不懂,但知道他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心里面暗道:“等到我回到京师,你就是救驾第一人,到时候给你封官。”
不管是刚刚与这书生讨论的人,还是旁观的人都围了上来,想拿着这个目无王法,随意打人的朱祁镇去见官。
太监侍卫们赶紧将朱祁镇护到了中间,两名太监一直开口说话,恳求大家伙的原谅,可一听这两个人是北方的口音,众人更加不依不挠了。
护卫好不容易将朱祁镇护送出了人群,阻挡住了追兵,再一转身,朱祁镇就不见了,起初,两名太监,跟四名侍卫还都当太上皇吓坏了,下楼之后,一定会找外面的大批护卫保护自己。
在最初保持克制的拉扯,到最后众人开始动起手了,朱祁镇带着上楼的这些人,不仅挨了揍,两名太监还将自己积累多年的棺材本掏了出来,作为补偿那名书生。
而事情尘埃落定,冷眖知道的时候,朱祁镇早就躲藏了起来。
而后又是一场朱祁镇铭记一生的生死大逃亡。
这次的朱祁镇很是聪明,他出来的时候,就将自己的几块饰品全部带上,老百姓穷家富路的精神这个天子也很是懂得,有了银子就好办事情,只要有了银子,路引什么都不在话下。
他的穿着华丽富贵,头发整齐黑亮,这躲起来太不方便,当下一个转弯,便将自己的衣服给路边的乞丐换了。
而乞丐得到朱祁镇这一身价值几十两银子的衣服后,还将自己的破碗,打狗棒都赠送给了朱祁镇。
就这样朱祁镇坐在路边,找他的官差从旁边路过,都没有人过来问一句。
而且当了乞丐,不仅能对隐藏身份有帮助,还能在生活中对其有帮助,最起码吃喝不愁了。
还真别说,这个破碗每天还不少收铜板,而对面的酒楼上面还有一个大善人,说是为家中的老爹祈福,每到吃饭的时候,就让酒楼的伙计给朱祁镇送来了干净朴素的食物,故朱祁镇也一直没有饿着过。
而朱祁镇也一直密切关注着形势。
冷眖关闭城池不到两天,就顶不住民间的压力,重新打开了城池,朱祁镇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直都蹲在街角,等又过了七八日,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想着找家当铺,先当了一块玉佩,赶路用。
然后,最悲催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所有饰品都随着衣服给了那个换衣服的乞丐。
现在他真的成为了身无分文的乞丐。
这让朱祁镇大受打击,然后沉闷抑郁了两日,最后总结出经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一定要先挨饿受冻,自己回京师是要龙出潜水,舒舒服服的回去,反而不美。
就这样朱祁镇到了吃饭的时候,回到自己的据点,没事的时候,就到城东的马市,这里有很多租马车的店铺。
就这样,一个“乞丐”站在一家马车行的店铺门口,看着两个商人在说话。
“这位老爷,租车,您可是来对了,我告诉您啊,这南昌城可就我们车行的马车坐的舒服,可靠,到了南京,包路引,十两银子……”
“这个银子方面能不能少一点。”
“不行啊,不能再少了,您去了,我们还能再回来,这可是一来一回两趟的路。”
“那我再看看。”
“好嘞,那您去别家看看,合适的话再回来。”
朱祁镇看着两个人说完之后,赶忙走了上去:“能不能到地方再付银子啊。”
而车行的掌柜的一看是一名乞丐,当下摆了摆手:“走走走,今日还没有开张呢。下午再来。”
“掌柜的,朕……,我可不是来乞讨的,我是来给你做生意的。”
掌柜的听完朱祁镇的话后,呵呵一笑:“您老要跟我做生意,没听错吧我。”
乞丐见多了,租车远行的乞丐还是第一次见。
“你没有没有听错,去京师,去不去。到地方我双倍给你银子。”
“怎么,你还是落单的王公大臣啊,还双倍给我银子,走吧,我这边还忙着呢,你去问问其他家吧。”这掌柜的摆了摆手说着,转身便走。
而朱祁镇一看掌柜的要走,上前就拽着了掌柜的袖子:“你还真的没有看错,我在这大明朝的地界上跺跺脚,那可是大事,你仔细瞅瞅我的面相,一个乞丐,会是我这个样子。”
这掌柜的听完之后,还真的仔细看了看朱祁镇。
只见他蓬头垢面,衣衫破旧,虽然五官有着那么一丝贵气,可在浑浊之下,这掌柜的却没有发现。
“这满天下的乞丐啊,都是您这个样子,走吧……”
“你只要把我送回北京城,我就让你当官,或者让你的孩子去当锦衣卫,当将军,当这南昌的知府……”朱祁镇赶忙说道。
而掌柜的听到这话,大吃一惊,也没了和颜悦色,一把甩开了朱祁镇说道:“你疯子啊,我这是做生意的,不要给我惹祸上身,快走,再不走,我便喊人将你赶走。”
朱祁镇看着这掌柜的急眼了,只能后退几步,而后叹口气,踉踉跄跄的朝前走去。
等到朱祁镇刚走远后,五名劲装男子便直接进入了这店铺之中。
掌柜的刚刚送走乞丐,还没有喘口气,又有客人上门,当下赶忙迎接上去,只是一个照面。
这掌柜的便觉得这五个男子不简单……
为首的男子简简单单给掌柜的说了几句话,便见到这掌柜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
此时的朱祁镇正在另一家店铺门口徘徊,想进去试一试,可又不敢进去,正当左右为难的时候,便见到刚刚的掌柜朝他跑来。
掌柜的到了朱祁镇的身旁,已是气喘吁吁。
”唉,你,你走运了,你不是去京师吗,我这边刚好有一个大商队要租用我们的大车,你可愿意跟着……”
朱祁镇听完之后,赶忙说道:“当然愿意,掌柜的,朕……,我刚刚说的还做数的,只要我到了京师,就不会忘记你,你就是第一号功臣。”
谁知道掌柜的听完这些话,脸色大变:“你要是再说胡话,我可不敢让你去了。”
朱祁镇听完之后,知道自己的百姓们顾忌多,当下呵呵笑着:“好,我不说这些了,什么时候出发。”
“十日之后,你就在我铺子里面先呆着。”
“好……”朱祁镇激动的点了点头。
而掌柜带着朱祁镇回到了他的商铺,给他在楼上安排了一个房间,又让人给他找回了合身的衣服。
等到朱祁镇洗干净,穿戴好,再让掌柜的看到后,惊讶之极,白白胖胖,气宇轩昂,心中一动:“白天的人,他说的话,难道这乞丐真的是皇城中的人,他有胡子根,也应该不是太监啊,不管了,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自己拿了人家银子,就替人家办事,什么都不要多管。”
朱祁镇在店铺之中,为了报答掌柜的,还真的干了两天的活。
这日朱祁镇正在拿着草料喂马,便见到一个娇小的女子在门外偷偷看着自己。
朱祁镇将马料放下,走了过去。
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出现在了朱祁镇的眼前。
这个女孩是店铺掌柜的小女儿,马小霖,年方二八,出落的很是水灵,听着父亲说店里面来了一个很怪的人,才偷偷摸摸的过来看一眼。
马小霖看着朱祁镇心里面有着一股难以解释的感觉,虽然这些年朱祁镇对于自身形体的管理是落了下乘,可他身上养尊处优的贵族气质,却是深深吸引了这个女孩。
最重要的就是小女孩是商家的女儿,虽然不缺银钱花,可从未接触过什么高大上的公子。
这就相当后世一块蛋糕被哄走的女儿一样。
真是马厩门口初相遇,一见祁镇误终身,只恨我生君已老,南宫门前忆故人
而朱祁镇看到这小姐之后,也是一样子的感受,他多少年都没有见到这清澈的眼神了。
最为关键的是也已经大半个月都没有通过房了。
而后的故事就这么顺遂的发展了下来。
马小霖经常的来找朱祁镇聊天,蒙古那一望不到边际的大草原,武定那枯燥乏味的深宅生活,昆明四季如春的景色,朱祁镇都对马小霖说。
而马小霖一个未出阁的黄毛小丫头,只用了两三日就芳心暗许,而后就是长亭外 ,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 天之涯, 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对于马小霖这段时间是快乐充实的,而对于朱祁镇来说,也是如此,他的内心也得到了满足感。
在离开的时候,马小霖将那块白色手帕上的无情落红绣成了梅花,送给了朱祁镇,而朱祁镇也对马小霖说,日后一定会派人接马小霖去京师。
等到朱祁镇离开两个月后,马掌柜却发现女儿的肚子怎么越来越大了…………
这次车队的货物有十辆大车,有着一个四十多人护送,这些人都骑着马,只有一个豪华的马车,朱祁镇却从来没有见人下来过。
而朱祁镇虽然一直坐在押货的马车上,受了点苦头,可朱祁镇却是乐得其所。
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这句话在朱祁镇看来就是现在自己的真实写照。
他的运势来了。
回到京师。
回到那个梦想开始的地方。
正大光明的回去。
当着百官的面,出现在他的儿子面前,然后指着朱见深说道:“你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