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贞从乾清宫中离开后,当他走到内阁值班房的时候,稍作停留,想要进去,却没有进。
宗藩之事太大了。
宁王还是太祖爷留下的王爵,自己真的不敢过这趟浑水啊。
正想走的时候。
于谦却从房中走了出来,叫住了徐有贞。
“徐都御史。”
徐有贞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了于谦。
看着于谦,徐有贞心中不由想到:这哥们以前不跟宁王脸红脖子粗的干过吗,我徐有贞怎么没有于谦的勇气啊。
于谦手中拿着一个木盒朝徐有贞走来。
而徐有贞的目光也一下子被那个木盒所吸引。
这,这不是自己送给陛下的翡翠吗,应该是跟国书一起回来的,怎么在于谦这里。
“徐都御史,这块东西你拿回去,若是想献给陛下的话,就自己去面献,跟着国书一起进去,于理不合,本官先扣下了,现在物归原主。”
说完之后,于谦便将木盒递给了徐有贞。
徐有贞接过木盒后,心中惊讶,于谦竟然没有怼我。
这怎么可能。
我们俩不是上天注定的对手吗,他不怼我,以后朝会的时候,我怎么好意思怼他。
徐有贞短暂的惊愕后,便想告辞离去。
可于谦又说话了。
“这趟公差,徐都御史着实做的不错,心系改土为流大政,促成朝鲜献地,又帮助朝鲜国主,杀了有谋乱之心的首阳君,果敢,勇断,于谦佩服。”
听到于谦的话后,徐有贞心中更加惊讶了。
这于谦是在夸自己吗?
怎么可能。
这我怎么还有些不适应啊。
“于太保谬赞了,本官只不过是尽了一个臣子的本分,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明。”忽然徐有贞想到了李贤所说的宁王府之事,“于太保,不知可否询问你一件事情。”
“徐都御史尽管讲来。”
“宁王府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于谦稍稍惊讶,看来李贤等人还是找了徐有贞。
“对,宁王府的官吏,侵占百姓土地,打伤了十几名百姓,巡抚韩雍上奏弹劾宁王。”于谦看到这封奏章后,本是想直接面圣,但却被李贤等人拦住了。
听完于谦的话后,徐有贞心中就明白个七七八八了。
而徐有贞也没有细问于谦是如何打算的,因为他了解于谦,正如李贤了解他一般。
两人告辞后,徐有贞便怀着心事,去往都察院。
在徐有贞看来,于谦眼中揉不得沙子。
他想要训斥宁王府,将犯事的官吏剁了。
可内阁的大臣肯定不同意他这么干。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的位置太尴尬了,他是陛下的老师,又是内阁首辅,位列三公,早些年的时候,就跟宁王府有过冲突,当时还是第一任宁王朱权在的时候。
现在过了这么多年,韩雍上奏弹劾,若是他找到了陛下,一有报当年私仇之嫌,二有挟持陛下,惩处宗藩之恶名。
于谦不能干。
而李贤与于谦一样,都是辅理朝政的大臣,说现在的大明是他们二人治理的都不为过。
他同样不能掺和进来。
可其他人又多多少少不够格,所以众人才将目光转移到了刚刚从朝鲜回来的徐有贞身上。
徐有贞叹了口气,这可真难办啊。
他边想着宗藩之事务,便朝外走着。
洪武三年,太祖皇帝设置宗人府,用来管理宗藩,掌管皇帝九族的宗藩名字,按时编纂玉牒,记录宗室子弟的嫡庶,名字,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并且管理宗藩之人的罪责过失,进行处罚。
设置宗人令,左,右宗正各一人。
这三个职务都是德高望重的亲王领。
太祖永乐皇帝,就是右宗正。
在设置之初,秦王樉为宗人令,晋王篪、燕王棣为左、右宗正,周王隶、楚王桢为左右宗人。
但宗人府却在永乐皇帝之后,发生了变化,大部分权限移交到了礼部,而宗藩之事,直接由皇帝负责。
当然这也是因为朱棣不愿当什么宗人令了,造反当了皇帝之后,又怎会安排一个亲王之首的宗人令呢。
现在宁王府的宁王是朱奠培,朱权的嫡长子去世后,便直接立了朱奠培为王世孙,其命运与堂兄朱瞻基相似,但比他长寿。
按照辈分来说,是陛下爷爷辈的人。
若是朱见深成年了,那就可以下旨训斥,该如何惩处,就如何惩处。可陛下还未大婚,对待爷爷辈的宁王也需要慎重了。
有明一代,自从宗人府职能丧失后,对宗藩的管理就开始松懈了,对待那些各地的亲王,几乎都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只要不造反,即便是帝王也不能随意剥夺王号。
可大明一朝,只要跟宁王府有牵扯的臣子几乎都是名臣。
于谦,韩雍,王阳明。
简直是耍声望的利器。
徐有贞不敢应承下来的主要原因,不是怕自己得罪宁王,而是怕对陛下有所影响。
实际上,现在的局面在宣宗朝的时候,也有发生。
宣宗皇帝同样对待的就是爷爷辈的宁王权。
当时是于谦撸着袖子上去干的,宣宗皇帝并未严惩王府中的行凶的官吏,只是下了道旨意,让宁王权好好约束臣下,虽然当时的宁王朱权上请罪的奏章,但朱瞻基并未惩处,而后又将于谦这个刺头从江西调走。
算是容忍了宁王一次。
可徐有贞却知道陛下,一旦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
那时候,一定措辞严厉的去训斥他的宁王爷爷。
这会对陛下在宗藩之中的名声产生影响吧。
徐有贞唉声叹气的到了督察院。
现在徐有贞可是一把手了,虽然当初跟着杨善的监察御史还是跟他尿不到一个壶里面,但大多数的御史对其纷纷示好。
在都察院的大堂中,多数人还是议论着,副都御史,江西巡抚韩雍的上奏。
徐有贞到了部堂后,这些御史纷纷有了主心骨一般,询问这宁王事情该如何应对。
内阁能压着一段时间,可都察院监察御史可不能压着啊。
这是他们的本职,徐有贞从中又了解了一些细节,但这些御史们了解的都不多。
有人说侵占土地,打死了百姓。
更有人说,宁王还派人殴打了前去阻止的官府官吏。
徐有贞听的更是头大了,也知道自己从这些人的口中,不可能对宁王之事有详细之了解。
都察院都提着一口气呢,说什么都要帮韩雍一把,助威告宁王。
虽然韩雍一直都是外放,副都御史也只是一个挂职,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什么监察御史。
但他在朝中没有根基,却敢跟皇亲贵胄对着干,这份气魄比之当年的于太保也丝毫不减,甚至比当年的于太保还有勇气……
让同是刺头的御史们高看呢一眼。
不仅是御史,整个朝堂都在讨论。
这些天,朝中官员议论最多的除了从朝鲜折返而回的徐有贞,便就是这个江西巡抚韩雍了。
若是之前的徐有贞这种露面的事情,他肯定上前接着。
可现在他不是一穷二白,陛下看重自己,自己也要为陛下好好谋划。
实际上,这本就是一个极其难解的问题。
若是只论君臣,陛下想怎么惩处就可以怎么惩处,可现在陛下并未亲政,就算朝中的官员都知道,陛下年幼多智,早就参与了国政,但宗藩看来,只是京师掩耳盗铃,一旦陛下下旨训斥,宗藩就可以质疑,这到底是陛下的旨意,还是京师官员的主意。
操作不当,在搞出来一个奉天靖难。
那徐有贞可不就是罪人了。
虽然现在谁搞奉天靖难,谁完蛋,但影响终归不好啊。
但若是置之不理,这让天下的官吏怎么看。
京师对藩王一点管束力都没有了,那地方官员还敢不敢约束宗藩不轨之行为呢。
徐有贞的头都是疼的,最终他还是决定夜访李贤,看看李贤这老狐狸有什么切实可行的方法没有。
我不是为了名声,我是为了百姓,为了陛下,为了大明的天下着想。
…………
此时乾清宫中,朱见深眉头紧皱,看着下面站着的锦衣卫指挥使朱骥,冷声说道:“可有人暗中联络徐有贞。”
“有,李辅臣曾与徐有贞在宫中闲聊几句,天色刚暗,徐都御史便去了李辅臣的家中。”朱骥赶忙说道。
“这大明朝的天下,是朕的天下,亦是万民的天下,若是谁让百姓吃苦受难,朕便要了谁的命,在大明任何人都没有乱法的资格,包括宗藩。”朱见深冷冷的说道。
在一旁的张保,朱骥都是惊出了一声冷汗。
难道陛下要杀爷爷。
“陛下,宁王……”张保赶忙说道。
却被朱见深制止:“朕知道张大伴想说什么,朕不会对宁藩下杀手的,但必须严惩,只有这样,才能告诉天下的藩镇,大明不会在纵容藩镇犯法不纠……”
朱骥听完暗松了一口气。
大明的天下,是朕的天下,亦是万民之天下,这句话在朱骥心中久久回荡。
…………
前朝那么大的事情,官员都认为瞒着了朱见深。
可当真瞒住了吗?
朱骥也不是睁眼瞎啊。
他早就归心,经常被朱见深洗脑,现在老岳父都不放在眼里了。
韩雍的奏章到了京师,在未引起轩然大波的时候,朱骥就将这件事情告知了朱见深。
朱见深得知后,先是愤怒,但也知道,自己现在处理宗藩之事,确实略有尴尬。
他也能体会到前朝于谦,李贤二人的难处。
只能选择隐忍不发,装作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件事情,必须要有个解决的方案。
便在数日前,给朱骥下令派人前往南昌调查。
而朱骥的办事效率很快,已经调集了稽查千户率领数百锦衣卫去了南昌,收集信息。
若是徐有贞迟迟不归,朱见深就想着亲自下场呢,但现在徐有贞回来了,便也多了一个贴心的喷,帮手。
至于徐有贞愿不愿意进入宗藩之争中,可由不得他了。
这趟浑水,他不想过,也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