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
巡抚孙祥坐着马车,在数百甲士的护送下,朝着明军在建州的前沿营寨而去。
坐在马车中的孙祥脸色平静,但却不难看出,在平静的眼眸中隐藏着些许慌乱。
于谦的信件已经到了他的手上了。
让他先去建州女真考量一番,观察地形地貌,而后上奏,哪里能够建巨城。
朝廷想要,想要改土为流。
孙祥是个读书人。
虽然经历过战事,虽然是于谦一手提拔,但对于改土为流还是有些不看好,觉得其自身有一系列的不确定。
陛下知道了吗?
百官知道了吗?
未经圣人之学洗礼的民族,改土为流实行教化,是不是有悖圣人之说,自己能否完成朝廷的这个任务呢。
忐忑,慌张,甚至是恐惧,这种莫名的情绪在孙祥心中充斥着。
“巡抚大人,还有数里就赶到了。”
孙祥点了点头,而后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官服,调整了一下情绪。
营寨外。
石亨带着寇守,邓先,等诸多的将领,在甲士的簇拥下,营寨门口等待多时了。
虽然石亨爵位在身,军职的等级比孙祥还要高,但孙祥是御史出身,深受于谦的看重,而且辽东之事的奏报几乎都是要经过孙祥之手,上达御听,故石亨对待孙祥可是小心谨慎许多。
“建州卫那边通知到了吗?”石亨还是有些不放心。
“武阳侯,但请放心,我已经通知到了,让他们将挂在营寨外围的尸体全部取掉了,也让女真人暂时不要外出征讨。”邓先赶忙说道。
石亨点了点头。
读书人麻烦,这一点石亨很是清楚,要是看到女真人在明军的压迫下,生活艰难,受尽屈辱的话,难免圣母心起,到时候影响了二人的关系,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朝堂中错综复杂的干系,需要孙祥去运转。
一匹甲士骑着快马而来。
“将军,巡抚大人的车驾已经到了四里外。”
石亨点头回应。
不一会儿,便见到孙祥的车架。
石亨满脸堆笑的走上前去。
“孙都御史,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孙祥从马车上刚刚探出头,就看到了石亨。
当下,也笑着回复:“这些时日,武阳侯替国征战,劳苦功高啊。”下了马车的孙祥便赶忙回应道。
“本分,本分。”石亨呵呵笑道。
“巡抚大人,一路上辛苦了,快些请进。”寇守也赶忙说道。
论功论过时,还需要孙祥从中斡旋,才能让他不受责罚,故寇守也是非常热情。
众人将孙祥迎入了营寨之中。
现在整个营寨中根本就没有一个女真人,就是一个明军的大军营。
舟车劳顿,先喝酒,再谈事。
酒过三巡后,石亨也放得开了。
非要给孙祥找一个漂亮的女子享受一番,这孙祥哪敢,只能用年老精力不足为由所拒绝。
而其他众将看到石亨在孙祥面前,敢如此放荡不羁,当下心中都有些惊讶,你让兄弟们老老实实,合着你自己不老实,还要拉着巡抚大人一起不老实。
吃完酒食后,孙祥便让众将领先行下去。
\\\"武阳侯,你看这女真之地,我大明该如何治理?”
听到治理两个字后,石亨头一懵,治理,治理什么?
“不知孙都御史此言何意啊?”
“于太保给我写了书信,说是要将此处改土为流。”
“改土为流?”
“就是废除世袭的官职,交由流官管理。”孙祥接着说道。
听完孙祥的话后,石亨眉头一皱。
流官,一定是文官 ,有了文官在这个地方,肯定影响明军……
“这是于太保的意思?”
“是。”
“于太保的意思可不代表是朝廷的意思啊?”石亨轻声说道。
“这一点本官知道,本官这一路上也都在想,也想通了一些,若是于太保没有把握的话,是不会给我写信的。”孙祥叹口气说道。
“可否用民智未开,搪塞过去。”
孙祥看了一眼石亨,轻笑着说道:“武阳侯想事情太过简单了,既然于太保写了信件,下一步就是正式的官文,我们不是那么容易搪塞过去的,若是不接的话,只怕你我二人的任期也到了。”
对于石亨来说,天子脚下,岂有自己现在这般潇洒快活,听到孙祥的话后,赶紧考虑了一番。
“不知具体措施是什么?”
“设城设府设军户所,由朝廷委派的官员直接管理。”
石亨默然不语。
要是朝廷有了这个意思,自己还要多多约束属下了……
………
夜已深了,但乾清宫还是灯火通明。
几十名朝廷大员几乎都在乾清宫中。
朱见深脸色平常。
御案之上摆放着十几封请罪的奏章。
刚刚张保一封封的都给念完了,吃空饷从一百人,到一千人,最大的黑手平原伯陈怀独自一人吃了两千多人的空饷。
“有人言道,国因何强盛,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怕死,可现在武将都贪财了啊……”
“陛下勿忧,平原伯等人利欲熏心, 并不代表我大明朝的武将都是这样,事情已经发生,朝廷应该严惩犯事之武将勋贵,并严查各地驻军,军户所人员数量,梳理排查,形成惯例,每年一次核查。”徐有贞出列说道。
不知何时,徐有贞代替了于谦最先奏对的位置。
听完徐有贞的话后,于谦才缓缓开口:“兵事乃国之大事,土木堡之战,不过数年,京营之中就有人敢吃空饷,极其恶劣,应着重而罚。”
李贤叹了一口气,而后出列道:“陛下,确实如此,可为表陛下仁慈施政之心,可饶恕其性命。”
内阁可不能一条道走到黑的跟勋贵对抗。
于谦说了绝对的话,李贤就要把话往回收一收。
陈瀛听到陛下的话后,心中就已经知道了陛下想要严惩之心,可他答应了要保住这些晚辈,当下便出列说道:“陛下,这些罪人确实十恶不赦,微臣不敢为他们求情,可希望陛下看着他们父辈曾为大明立下过汗马功劳,饶恕其性命把。”
朱见深看了一眼泰宁侯,迟迟没有说话,其用意已经很是明白了。
今日不重重处罚,那明日就一定会有再犯之人。
仁慈误国。
陈瀛暗叹一口气,知道自己的求情说不到陛下心里面了。
“陛下,应该严惩。”
“陛下,不要让这些罪人辱了陛下的仁慈之心,充军了事吧。”
官员们开始七嘴八舌起来,朱见深听着也不由心烦意乱,这些官员说的再多,可却没有人说到点子上。
爵位,军职,是不是要革去。
既然你们不说,那就朕说。
“朕觉得不能从轻处罚,功劳是功劳,罪过是罪过,不能混为一谈,不然日后定会有效仿之人。”
朱见深稍稍停顿一会儿后接着说道:“贪墨千人之上的军饷者,革去爵位军职,杀,贪墨百人军饷者,革去爵位军职,调往辽东充军。”
朱见深的话说完后,徐有贞立即出列道:“陛下圣明,陛下仁慈。”
徐有贞的挑头,官员们也都开始齐声高呼:”陛下圣明,陛下仁慈……”
而泰宁侯陈瀛面如死灰,知道这就是最后的结果了,心中也存着侥幸,幸亏成国公朱寿挨了军棍,没来此处,不然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朱见深的惩罚不能说重,但也不能说轻。
虽然很多人都不是世袭的爵位,但军职却是世袭的,剥夺了军职也就是说这些年轻的武将们就要从头开始了,并且带罪之身,即便是朝中有人扶持,若是在边军中没有大功劳的话,此生也无翻身之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