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
孙祥的话一出口,满堂皆惊。
推杯倒酒,大快朵颐的官员们停住了手中的动作,而后齐刷刷的看着孙祥。
李纯面露怯意,但还是稳住了自己的情绪,为自己倒上了一杯酒,而后端起酒杯,放到嘴边。
“不知孙都御史是何意思?”
孙祥一本正色说道:“本官何意,李巡抚心知肚明。”
听完孙祥的话后,李纯咬了咬牙说道:“徐都御史,可否借一步说话。”
\\\"为何借一步说话,现在广宁的各级官员都在这里,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完,也显得光明正大一些。”
酒桌上的气氛瞬间尴尬到了极致。
李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将酒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
“孙御史,同朝为官,是否能够放过本官一次。”李纯冷声道。
孙祥也没有被李纯吓到。
“李巡抚,宣德八年中举,历任翰林院编修,给事中,监察御史,副都御史,辽东巡抚,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到了今日,竟还是不知悔改,你的性命宝贵之极,百姓的性命却是贱如草糠吗?”
“本官熟读圣贤之言,一刻都不敢忘却,可事已发生,若不瞒报,多少人会因此受到连累,届时,辽东无人主持大局,对朝政无益。”李纯站起身,大声说道。
这番话是想将所有的人都拉入他的战船之中。
我要是沉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圣贤之言,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若是李巡抚如实上奏,即便朝廷起了疑心,也调查不出来什么,只会训责一番,难道还真的杀了你不成,可这次就不同了。”
“孙都御史,你到底想怎么样,如实禀报朝廷,辽东必乱。”
看着两人在这里针锋相对,众多官员不敢吭声。
早在孙祥来之前,这些官员就通过各自的手段得到了消息,陛下在朝会之上对辽东之事很是生气,而孙祥就是带着陛下的旨意来的。
起初这些人都是想着,陛下年幼,内阁官员们,也就是想着走个过场即可,但现在看着,孙祥像是在玩真的。
“本官深知御史之责,也懂在外为官之难,李巡抚,本官只问你一句,你可曾去过城南。”
“当然去过。”
“可曾仔细盘查。”
“当然仔细盘查。”
“事事亲为?”
“事事亲为。”
看着李纯斩钉截铁,毫不迟疑的说话,
孙祥心中恼怒,冷笑两声,而后站起身来,将手中酒杯重重摔在地上,高喊道:“来人。”
跟随孙祥一起来的数十名甲士立即抽刀进入房中。
“将这个满嘴胡话,罔顾圣恩的辽东巡抚,拿下。”
寇守一拍桌子站起。
“本将军看谁敢,这里是辽东,巡抚乃代天子巡守,你可有陛下的旨意,内阁的捕文。”
随着寇守的站起,又涌出数十名士兵将孙祥带的人全部挡住。
孙祥看了一眼寇守。
“总兵何意?”
寇守冷冷笑道:“孙都御史,我是粗人,跟你们文人一般文绉绉的说话不行,但我知道,公事也不是这么做的。”
孙祥哈哈大笑。
而后看向李纯,接着问道:“巡抚大人,你当真去过城南,又当真仔细盘查,事事亲为。”
“本官说了,代天子巡守,不敢丝毫大意,理应事事亲为,你到底什么意思?”李纯有些恼怒,上来就要抓人,自己可是巡抚、你有权利抓我吗?
“哈哈哈哈哈,好一句代天子巡守,事事亲为啊,那本官问你,你若是事事亲为,若是没有丝毫大意,那在城南血案地窖之中,饿死二十名孩童的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孙祥癫狂之语出口,全部的官员都惊得站起身来。
“本官是带着旨意来的,若是谁再敢阻拦,就地扑杀,抓人。“
\\\"是。”
甲士们应声后,推开在他们身边挡着的士卒,径直穿过众多官员,将李纯头上的乌纱帽摘下,而后押着双臂。
“不可能,不可能,本官去了,本官确实去了。”
“去了或者没有去,已无半点意义,你本可以救下来那些遗孤,可你,可你让孩子们在深黑的地窖中,饿死,发臭,李巡抚啊,李巡抚,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啊。”
寇守看着这些事情的发生,再无一句话可说。
这种对峙的事情拼的就是气势。
自己是万万不敢违背陛下旨意的。
城南。
一名全身血垢的十来岁男孩正蹲坐在一块石头上。
而武阳候石亨正站在他的身边。
“娃娃别怕,老石以后到哪里都带着你。”
这个男孩是在地窖之中的幸存者。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石亨,眼中并无光彩。
“你能替我爹娘报仇吗?”
“老石一定替你爹娘报仇。”石亨很是坚定,叹了口气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
这个男孩是地窖之中唯一的幸存者,在地窖中呆了一个多月,他经历了什么,可想而知。
而其余的二十名孩童全部死光。
地窖的位置是在村落的中间,一堆柴堆的下面,在入口处还放着两三块石头,应该是村民发现女真人后,将孩子们藏在地窖之中,想等着官府的人来此的时候,将孩子们给救出来。
可官府的人并未发觉,他们甚至都没有想过,为何死去的人中没有一个孩子,也可从之看出,他们处理的时候,并未真的上心。
孙祥石亨等人进城之前,先是来到了此处。
而后是石彪发现的这个地窖。
兵士们下去后,被血腥味以及发臭的味道熏了上来。
还是石亨亲自下去,在残破不堪的尸体中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这个男孩,将其背了上来。
喂了他水喝,精神才好了一些。
血案之中又酿惨剧。
李纯的仕途已经终结,而看到这些后的孙祥在颁发圣旨的时候,都是在咬着牙。
最初,孙祥并不是想直接拿下李纯 的,想着先将奏报入京,让朝廷定夺,但李纯拉着他喝酒,听着李纯冠冕堂皇之语,圣人之言,再加上酒劲上头,让他再也克制不住,立即发作。
拿下李纯后,孙祥在酒桌旁边,来回走动 ,官员包括广宁总兵寇守都老老实实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色极其难看。
血案之事,跟在酒席上坐着的很多官员都没有关系,可他们依然恐惧。
再怎么说,那是饿死了二十多个人啊。
这要是传到京师去,即便跟自己毫无关系,那自己是不是也难逃株连之罪啊。
“陛下曾说,若是李纯隐瞒不报,就地革职法办,由本官接任辽东巡抚一职。”
“然干系重大,本官本想着上奏圣听后,再做打算,可今日这酒宴之上,本官喝的有点多了,在听着李纯丝毫不知悔改之语,也顾不了那么多,只能就地查办。”
“李纯虽倒,但陛下的旨意,五军都督府的军令,内阁的公文辽东还是要做,恶首还是要拿,待到此间事了,本官会如实禀报,诸位同僚,若是有人与李纯勾结一气,现在就可以站出来,本官可为你们在朝中说话,减轻罪责。“
”孙都御史,巡抚大人,末将,末将与李纯并无任何勾结,对城南血案一事,所知不多,起初站起身阻止巡抚大人缉拿李纯,也是不知,巡抚大人背负皇命而来。“寇守第一个站起身说话。
他管军事,不理内政,而城南血案是巡抚衙门全权处置,他也无权过问,对此也不甚了解,可失职的罪过确实跑不了。
而孙祥接下来要与石亨配合,行至兵事,若是没有了解情况的统兵之人配合,短时间内根本就无法做出安排,故寇守要留着将功赎罪。
”总兵大人保境安民,有失职之嫌,但还望总兵大人能在日后竭尽全力,配合本官与武阳候缉拿恶首,当然本官也会为总兵大人上书求情。“
“多谢巡抚大人。”寇守赶忙恭敬的说道,但心中却不由想到了武阳候石亨的模样。
那个凶神恶煞的家伙也到这里来了。
看来朝廷是想要玩真的了。
而其他的官员在寇守的带头下,纷纷站起身,与李纯划清界限。
与血案有瞒报关系的官员赶忙请罪,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李纯的身上,说自己是被胁迫而至,心中大为后悔。
而没有与城南血案之事有关系的官员,也纷纷谴责了一番李纯为政之弊端,好大喜功之过,而自己也会配合巡抚大人,好好治理辽东等地。
典型的树倒猢狲散……
在城南血案之地。
石彪走到了石亨的面前说道:“叔叔,这孙都御史是怎么回事,还不回来,不会正在广宁城中大吃大喝着的吧。“
“你这小子,就在这里放屁胡诌,孙都御史与那些满口仁义的文官不同,那可是一心为国,现在还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他看到这里的样子,哪有闲心,陪着那些无能的官吏胡吃海喝呢,来的时候,我就对你说了,让你管住嘴巴,注意言辞,万一传到孙都御史的耳中,多是不好。”
\\\"是,是叔叔,侄儿错了,侄儿错了。孙都御史当然不屑与之为伍……“
看到石彪的表现,石亨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眺望远方说道:“我老石家男儿这次一定要跟着孙都御史好好干…”
“是,叔叔。”
可城中的孙祥正端着酒杯,高喝道:“让我等精诚合作,早日缉拿元凶,为冤死的百姓报仇雪恨。”
“是,巡抚大人。”
三十多名官员齐齐端起酒杯,众人一饮而尽。
而跟随孙祥进城的十几名甲士,现在也开始吃喝起来,仿佛是在庆功宴提前开了。
而石彪,石亨,以及城外的诸多兵士,还在挨饿受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