旻朝皇帝以孙皇后相邀为暂时的借口,将婴宁留在了皇宫中的一座陵云殿。
这并非是一个能让人信服的借口,但是由于皇帝此时对寻找燕启臻的急躁,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而因忌讳这远道而来的昭宁公主善武的缘由,在婴宁”居住“的宫殿外,皇帝便安排了不少的禁军。
往日里除了孙皇后前来安抚一番,便只剩下几名不喜说话的宫人,她们平日里照顾婴宁的起居,暗地里便监视陵云宫的情况。
而今日,却有一位不速之客。
燕景胥迈进陵云宫中,看到便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美人画,她身穿朱色貂裘而微躺于贵妃榻上,也不知晓是什么本事,竟然让她身旁落下了一只罕见的翠翎鸟。
她轻举白玉扇,遮住一道并不刺眼的冬日暖阳。
扇露半侧美人面,却只窥得凤眸下的淡淡阴影。
许是睡的熟了。
而那一只翠翎,相当乖巧的在贵妃榻上的一侧,微微探出头,似乎想要看一看这入画的仙人到底是何般模样。
让人不忍打破这般美景。
燕景胥不由地放慢了脚步,可一旁的声音还是惊醒了画中人。
“殿下万安。”一旁服侍的宫人,见到燕景胥便轻轻的行了礼。
燕景胥走近了一些, 也悄然入了一截画卷。
婴宁闻声,便从贵妃榻上起身。
“六殿下。”她轻言一句,那翠翎却跟着她走近了燕景胥的身旁。
“昭宁公主,在宫中可安好。”燕景胥自然是知晓父皇为何此时将婴宁留在宫中,今日他寻着一个机会便来了陵云宫。
此时皇兄复宠,而父皇似乎还在苦苦的追查四皇兄下落。
当听闻她被留在宫中的时候,他立刻进宫求见父皇,打算说出此事的不妥。
昭宁公主乃是西域之人,即便是为联姻之事而来,也需得以贵客之礼相待。
怎可,如同囚犯一样关于宫中?
“殿下无需担忧,昭宁在宫中一切都好。”
“陛下和皇后娘娘留昭宁在宫中闲住,昭宁也算得上有机会欣赏一番宫中美景。”
她话声刚落,燕景胥的神色就冷了下来。
他知晓她在说谎。
被困于这陵云宫中,哪里有什么美景可赏?
燕景胥不免有些后悔,却实在无能为力。
他觐见被拒后,那一日便打算亲自前去乾坤殿求见父皇。
才刚进宫,不知道是何人泄露了消息,半路上就被皇兄截了下来,太子燕鼎钧直言劝导他不要插手昭宁公主的事情。
“皇兄,你来评评理。”
“昭宁公主,她因为燕启臻的事情,就要承受这番待遇?”
“这到底是何道理。”
“我朝乃是礼仪之邦,这般做法和那并未教化的蛮夷之人有何区别?!”
“我定然要找父皇要个说法。”
“我现在就要去拜见父皇!”燕景胥绕过太子,想硬生生的直接去到皇帝居住的宫殿。
“景胥!”
“燕景胥!你给我站住!”太子燕鼎钧立刻拽住了他。
太子的力气比起燕景胥而言,并算不得上是阻拦,被他轻松的挣脱了出来。
“燕景胥!”
“你小子,给我站住!”太子见状,竟然没有维持住往日的温雅,而是有些着急的跟上了他的脚步。
“燕景胥,你别以为父皇宠溺你,你今日就可以大不敬了!”
“大不敬?”
“我不过是要问一问父皇,昭宁公主之事,何来的大不敬。”
燕景胥说话时,眉目间的桀骜早就压不住了。
“燕景胥,你疯了!”
“燕景胥!”
“燕景胥,你再这般执迷不悟,别怪本宫不顾及手足之情。”太子燕鼎钧有些急了,只好招手让待命的侍卫们拦下他。
燕景胥看着前面拦着自己的几名侍卫,并未转身:
“皇兄,你也觉得父皇做的对吗?”
他话中古怪,不知晓是在说白婴宁之事,还是说别的事。
而那素来以温雅而言的太子一愣,过了一会儿也无奈的叹了气:“景胥,你我都是臣子。”
“君臣君臣,君在前,臣在后,而君又何来之错呢?”
燕景胥冷笑一声。
而太子走到了他的身旁,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几日父皇身体不适,而本宫也忙于整理朝政之事,有些事情并未来得及告诉你。”
“昭宁公主的事情你不必担心。”
“在宫中,我会护着她的。”太子燕鼎钧看着与自己相伴多年的弟弟,小声的说道。
而他也并非是安抚燕景胥,那昭宁公主他曾在母后诞宴见过一面,而她挺身而出的英姿还历历在目。
她也算得上对旻朝有恩情。
而父皇现在精神确实有些失常,以防万一,他已经在陵云宫安排了眼线。
一国公主,即便是不受宠,也定然不能让她在旻朝出了什么岔子。
燕景胥听到太子燕鼎钧的话,才似乎消散了不少的煞气。
“皇兄,你能不能告诉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
“父皇的毒还没有解吗?”
闻言,太子燕鼎钧的脸色瞬间古怪了起来。
.......
*
燕景胥自篡位之事平息,太子燕鼎钧复宠后,没几日便远离皇城去了军营。
兴许是看透了一些皇宫中的阴暗,又或是不想听闻燕启臻被捉到的消息。
他逃离了。
而太子燕鼎钧因着皇帝“身体不适”接手了朝中的大小事务,自然是知道一些皇帝身体的状况。
而燕景胥,是从太子的口中才得知了一些内幕。
*
燕景胥此时看着那一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心中难免生了愧疚之情:
“抱歉。”
婴宁知晓他说的是什么,直直的摇摇头:
“六殿下,并未做错什么。”
见她神态自如,想必在宫中也并未受什么委屈,随后燕景胥挥手,想让在一旁监视的宫人退下去。
“六殿下,这...”宫人因着陛下的命令,哪里敢让这昭宁公主离开自己的视线。
“本殿的话都不放在耳朵里了?”
燕景胥一道厉声,他在军营里历练了这么久,褪去了不少的青涩,而曾在孙皇后诞宴时的模样,早就一去不复返。
宫人们却依旧不敢动。
“呵,本殿的话无用,那我皇兄的话也无用吗?”燕景胥搬出了太子的名头,倒是让一侧的宫人有些犹豫了。
陛下身体苍老,而太子殿下此时已经接管了朝中的事务, 说不定便是未来的皇宫之主。
几名宫人左看右看,又想到殿外还有禁军看守,竟然也有些动摇。
“还不快退下!”燕景胥一道命令,宫人们也纷纷行了礼。
“是。”
宫人们虽然离开,但却依旧站在远远的位置盯着两人。
好在这个距离,并不能听到他们的交谈。
燕景胥似乎还有些不满意,正想走过去,便听到了一道女声:
“殿下,罢了。”
“她们也不过是听命行事,莫要太为难。”婴宁开口说道。
燕景胥才打消了念头,犹豫了片刻,他还是说了一句:“抱歉。”
“殿下,我说了,无需道歉。”
燕景胥摇摇头:“你曾在母后诞宴上救驾,而今日父皇却这般待你,我...该道歉的。”
他一句话说的真心实意,而那微扬的眉眼在此时竟然与摄政王有几分相似。
两人寻了殿中的小亭。
几言片语之后,燕景胥才提出来了压在他心中的疑惑:
“我今日前来,其实有一事想问你。”
但见她执手于亭内的檀木桌上,此刻正是冬日正午,并未起风,一缕灿阳落于她的手背之上,更显得她玉骨天成。
“你...是不是给我通信的那人?”
燕景胥思来想去,想到这一阵子的不解谜团,先是在军营周围的街道上撞上了一位苍老老人,随后在身上发现了一张纸条。
上面是一处地址,他便寻着地址找了过去。
几乎每月都有他的一封信,信中所写的,或多或少都是一些朝中的未来动向,而后又一一的对应了上去。
尤其四皇子燕启臻的举动更加准确。
一开始,燕景胥也曾怀疑过,但是却事事都应验了。
他后来还以为这些是母后和皇兄的匿名信,可他回到皇城后询问两人,却得到了否认的结果。
那会是谁呢?
燕景胥却莫名的在脑海中出现她的面庞。
他也不知道,因何缘故。
忽然想到了她。
“那个人是你吗?”燕景胥虽然这般问,话中却已经有三分确定。
婴宁倒是轻扬了嘴角,并未直接应下:“殿下,今日便是来问此事的?”
“是。”
她看向了自己,凤眸中有些璀璨夺目的笑意。
燕景胥心中顿时明了。
“你...为何要帮我?”
“并非是帮你,我只是与燕启臻有点过节罢了。”
“过节?”燕景胥皱眉,他倒是听闻四皇兄曾向父皇求娶她。
即是求娶。
两人又怎么会有这般置对方于死地的过节?
燕景胥忽然有些疑惑了。
“殿下,你觉得太子如何?”婴宁忽然问了一句。
“皇兄?”燕景胥还并未反应过来,便直接开口。
“应是好的。”
他自小便与皇兄一同长大,燕景胥知道他这位皇兄即便是贵为储君,却并未有过一点架子。
幼时他与别的皇子爬树嬉笑打闹,只要被皇兄发现,定然是要被皇兄一同狠狠责罚。
从不因自己是他的手足兄弟,而有所偏待。
皇兄在责罚他们后,又会向父皇、母后主动认错,认为他自己并没有照管好这些弟弟们。
他是一位好太子,更是一位好兄长。
“皇兄,他自然是好的。”燕景胥思索了片刻,顿时明白了他如今想远离皇城的缘由。
因为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幼时的情谊...
而皇城中的杀机已经容不下他了。
“太子宅心仁厚,他若是继承大统,想必倒是能治理好一个王朝。”婴宁轻声的说道。
燕景胥的眉眼之中皆是惊讶。
“没想到你竟然会这样说。”
他此时已经知晓她就是神秘人,心中竟然也生了一股亲近之意。
“是因为我是西域之人,便不能这般想吗?”她打趣道。
“不是。”
“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燕景胥周身气息松了不少,似乎又变成了那一日持剑退敌的少年郎。
两人之间并未有尊称,反而是像友人一样闲谈。
“我并未有那般野心,但是生于皇家,你我都知晓培养出一个像太子殿下那般可担当大任的储君,并非是容易之事。”
“这是皇室的福分。”
“更是百姓的福分。”她轻言几句,送上了衷心的祝福。
“昭宁,真是可惜。”燕景胥片刻后,忽然莫名说了一句话。
“可惜?”
“你若生于旻朝皇室,想必我幼时定然能够多一位好友。”燕景胥仰然弯了嘴角,看着她的眼神灼灼生辉。
“不过,日后想必我们还有拔剑比试的机会。”
燕景胥这般想着,心中也骤然生了不少的愉悦,也冲散了不少刚才的惋惜。
想到这里,燕景胥忽然觉得...
此事过后,想必他也能在皇城中待下去了。
但他刚收回思绪,抬眸却看到对面的女子轻笑着,并未理会他的这般话。
而此时,天空中却晃晃的落下了一片雪。
晴天飘雪,竟然也有几分雅致。
“下雪了。”
燕景胥顺着她的声音看了过去,便也注意到了第一片雪。
它不过才降临于这个世界,还未来得及打量着世间万物的一切美好,瞬息就被几股烈风吹落于亭外的一处泥潭。
挣扎不得,只好生机破碎。
燕景胥眼睁睁的看着第一片雪落下,最后融入大地,骤然觉得胸口处莫名的浮现了一丝抽痛。
*
在原故事线中,燕启臻在风头正盛的时候得到了宰相的私下支持,在最后的角逐之争后,逼得太子远离皇城,而燕景胥为了保护太子也失去了右臂。
燕启臻即位,立宰相之女为后。
而那时的原主在摄政王的当众折辱后,从此便久居于西域邦府之中,不愿再与旻朝之人相谈联姻之事。
而燕启臻即位后,担忧自己的皇位不稳,便想用西域的势力来巩固皇权,竟然白褚宁的解药来要挟原主,逼迫白婴宁入宫为妃。
那时的白褚宁,身体已经日渐病弱,整日的疼痛已经将他折磨的不成样子。
而原主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般痛苦...
只好同意了...
可登上皇位的燕启臻在联姻之后,便开始逐渐展现了他嗜暴的一面,皇城中人人自危,而皇宫中更是血流成河...
原主久居深宫,竟也因为不小心冲撞了燕启臻的龙轿,被责罚跪于乾坤殿前两天两夜。
当晚便落下了一场大雨,原主在乾坤殿前跪地淋雨。
她虽身为妃子,而在那时的皇宫中,妃子与奴才并未有什么两样。
事后,原主便生了一场大疾。
这场疾病来势汹汹,没多久,白婴宁便因着病而去世了。
燕启臻草草的结束了她的后事。
甚至连史学者攥写的朝记,都并未给她留下太多的笔墨。
而后,旻朝展开了十余年的暴君王朝,一直到燕启臻驾崩后,他都并未留下一名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