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丞相花了千金请来的江湖神医倒真有些本事,为凌老夫人诊治一月有余,老夫人病情竟是出乎意料的好转起来。凌家兄妹也在兰州待了多时,本是为了照料老夫人,也是为了处理最坏的情况,如今老夫人病好了,两人自是不可在兰州多留。
四月,草长莺飞,凌兮收到来自东京的父亲的书信,催促自己快些启程回京,而书信上却言,只需凌兮一人回去即可。
“真的决定了”凌兮站在门外,看着凌肖收拾行囊的动作良久,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亥州的精武门确为天下第一门,可是非常人能轻易进入。且不说门内收弟子的条件,就连上晏山都是个难题。”
“这我当然知道。”凌肖没有停下动作,只是背对着凌兮,语气说不出的轻快,“不过是晏山而已,还难不倒本小爷!”
“你明知道我要说的不是上晏山,那……”凌兮看不清凌肖的表情,更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那般随意不在乎的模样,倒真有些让凌兮气极。
“姐……姐,长姐!我真的下定决心了。这些年来你也看到了,我实在是对那些文人东西提不起兴趣,这武艺才是我所感兴趣的。当初我百日宴抓阄,不也是抓了把木剑吗我啊,就喜欢这些东西,父亲母亲约束我这些年,不也没能改变我吗如今好不容易父亲松了口,同意我去精武门,我又岂会放弃”凌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衣物转过身来看着凌兮,“不管是多大的困难,我都得去试上一试,若是成功了,那就肆意追逐,若是失败了,那就老老实实认命。可是,若是我连第一步都没迈出去就退缩了,那才是丢了丞相府的脸,丢了我凌肖的脸。”
凌兮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也明白自己是说服不了这个不学无术放肆猖狂的弟弟,来这里说这番话倒也不是为了劝他,更像是在确认他的决心,再者自己本来,也是来送别的。
她从袖中取出一条编制好的红色剑穗,递给凌肖,“罢了,既是你下定决心,千言万语,仅此一句——多加保重。”
凌肖笑的随意,却不轻狂,倒是意气风发,“那么,就借长姐吉言。你也,好好保重。”
凌兮被他这笑容刺得眼角酸涩,强忍住即将爆发的情绪,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你小子可得给我好好努力!我本是奉了母亲的意思,定要劝你回京的,如今是没法完成此事,你若是不争气,我可就白费功夫白受委屈了。”
身后的凌肖却沉默了。
凌兮半晌未听见回话,大声说道,“听见了没有”
那个声音还是那般漫不经心,“听到了,定不负长姐期望。”
凌兮这才破涕为笑。
“把眼泪擦擦吧,长姐。肉麻死了。”凌肖轻声说道,空荡的院落里无人能听见,可他说的温柔,将剑穗放好的动作也温柔。
“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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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听清楚了”男子站在临风楼上眺望风景,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微微偏头,看清了来人,随后再次将目光放在远方。
“是的大人,都打听清楚了。丞相府的马车未时一刻出发,走北门出,从瞻州官道回京。不过回京的只有那凌家大小姐,那位二少爷似乎并不准备同行。属下去打听了一番,没问出二少爷不与同行的原委,可是他的路线,是西上亥州。”侍卫回了话,男人点了点头,“那就准备去办吧,记住,我要的是活口。”
“是,大人。”侍卫得了命令便退下,只留男人一人在临风楼上。
“凌清城,这可是你自投罗网。要怪就怪你那愚蠢可笑的邦交谏言,要怪就怪你这锋芒毕露的女儿吧……”
男人的话那么轻易地就被风吹散,可是言语里的阴狠却紧紧地围绕在身边,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远处的大好河山,腰间的玉佩低垂,“季”字异常显眼。
这个男人,是太子砚的老师,从前的太子太傅梁季中,太子成年以后,陛下赐封梁季中为季侯,遣至兰州。明为升官实则夺权,陛下忌惮梁季中当年的手段,害怕太子与他沆瀣一气,所以让他远离了东京,来到了这看上去最为混乱实则最为安稳的兰州。梁季中本欲与周边诸小国勾结,达成协议以获取利益,没想到凌清城一个友好邦交的奏章上呈,打破了他多年来的筹谋。
他与凌清城之间,势必有一个人要放弃,那么这个人,绝不会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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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沉,火红的云霞点燃了半边天空,浓重的血腥味时刻刺激着凌兮的嗅觉,她强忍住呕吐的不适感,紧握着木棍的双手已然被粗糙的树皮磨破,左脚扭伤使得她走路踉踉跄跄,体力早已经不济,可是她不敢停下。
身后还有杀手追捕,她从兰州带上的人已经全部死掉了,如果在这里停下,那么自己也会迎来和她们一样的结局。
天色在逐渐变暗,凌兮期盼着夜幕快些降临,这样自己找个能藏身的地方,借着昏暗或许能躲过一劫。
凌兮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只是走着,不知方向不知来路,只想着要躲开那群杀手。
远处有着细小的流水声。
有溪水的地方,或许会有山洞,找到了山洞,自己就能藏身,有藏身的地方,就可以躲过黑衣杀手的追捕。
就像是缺水濒临死亡的鱼,听见了海的召唤,决定竭尽全力搏命一试,飞蛾扑火,在所不辞。
凌兮用尽力气朝着水流声处移动,流水声音越来越大,就好似连带着她的希望,也越来越大。
“你们再去那边看看,留两个人在这里守着,她跑不了多远,说不定会来这附近。”溪水近在咫尺,黑衣杀手的身影也近在咫尺。
凌兮惊慌地后退,看见他们手上沾满了血迹的长剑,终于是耗尽了力气,瘫坐在地上,干枯的树枝承受不了人体的重量,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的深林里,实在刺耳。很快就有黑衣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看见坐在地上的凌兮,大声喊道,“找到人了!”
两三个黑衣人动作一致地拿着长剑,整齐划一的朝着凌兮走过来。
凌兮绝望地闭上双眼,这次是真的躲不过了。
“喂——”头顶上空突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紧接着一把刀柄上镶嵌满宝石的匕首被扔到了凌兮手边,凌兮抬起头,借着昏暗朦胧的的光,看清了说话的人。
头顶粗壮的树枝上,坐着一个少年,穿着黑色的异族服装,银色的长发被风撩起,那双金色的眼眸美得惊心。
“我的东西,拿好了。”银发少年轻轻从树上跃下,当在自己面前,黑衣人们不知他是何来历,有与自己的目标有何关系,可是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感,让他们举起长剑,朝着他攻来。
凌兮大脑已然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吓得一片空白,下意识捡起少年扔下的匕首,金色的刀鞘,大颗大颗的珍贵彩色宝石,面前的异族少年,让人一眼难忘的银发金眸,还有他右臂上的复杂的图纹。
在刀剑碰撞的声音里,凌兮失去了意识。
“喂——醒醒!”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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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融风暖,晨曦初晓,水清云卷,寒冬殆没。
凌兮睁开双眼,侍女悦儿连忙挑开薄纱,轻声问道,“小姐您醒了”
“嗯。”凌兮似乎还未完全清醒,厚重的鼻音轻轻应答,于是悦儿将她扶起来,让她缓缓回神。
典雅装横,素木淡香,是凌兮再熟悉不过的,自己的闺房。
原来又是梦啊……
凌兮垂下眼睑,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
庆幸自己终究活过了那场追杀,遗憾自己终究失去了那个少年的踪迹。
悦儿将她带至梳妆镜前,凌兮看着镜子里那张温婉美丽的脸,想着的全然是那双金色的眼眸,就像琥珀一样,见过了,就再难忘记。
“小姐,奴婢听说,那位三年前被送往东京的西月质子大病初愈,这两日就要入国学府了。”悦儿一边为凌兮梳理发髻,一边说着自己听来的事迹。
凌兮伸手拿起梳妆盒里的一支蓝色簪子,将它递给悦儿,悦儿接过的手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将它插上。
“小姐真是对这支簪子情有独钟,也不是什么名贵材料打制的,样式更是平平无奇,三年前小姐从兰州回来的路上买了它,竟是月月都要戴上几天……”悦儿拿来一件湖蓝色撒花罗裙为凌兮穿上,手上的动作熟练,可嘴上也没闲着。
“这支簪子,是很重要的人送的,所以我很喜欢。”凌兮终于打断了悦儿的话,悦儿点了点头,“是是是,这东西对小姐很重要!今日是岑夫子的乐艺,奴婢去把小姐的引凤琴拿上。”
“国学府又不是没有好琴,费那么多功夫拿琴做什么”
“小姐你忘了吗上次乐艺清郡主非要和您争一把琴,最后您服了软,却拿了把断弦的琴练习,手指还划破。谁知道那清郡主今日又会搞什么花样,奴婢把琴带上,也好应对。”
凌兮看悦儿已经返回里屋去取琴,倒也没再说什么。
凌兮赶到国学府的长乐庭时,上课的女眷们几乎都已到齐,于是忙寻了个空位,悦儿将琴放在桌上。她环顾四周,发现上课的岑夫子还未来,那这样也就没人追究她的迟到之事,正以为躲过一劫,一红衣女子却开了口。
“今日凌小姐姗姗来迟,原来是要把这传说中的引凤琴带来给我们见识见识啊。”说话的女子着了一身朱红色织锦长裙,裙裾上绣着金色的西番莲,黑色的织锦腰带束腰,色泽温润的玉佩悬挂在腰。这便是靖王府的清郡主,傅清。
“传言引凤琴所奏琴音美妙,甚至能引来百鸟。传言不如一见,不知凌小姐可愿让我们欣赏一下”
凌兮看向清郡主,看见了对方眼里毫不掩饰的挑衅,心想着陛下的那纸婚约真真是将清郡主气极了。
悦儿小声唤了她,“小姐,奴婢看岑夫子马上就要来了,您要是不想,就推脱了吧。”
凌兮收回视线,随后微微一笑,“那兮儿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音起,琴声宛若是又绿江南岸的春风悄无声息,又仿佛随风潜入夜的细雨润物无声,更若朗照松间的明月清幽明净,给人于浮沉尘世却又有皓月当空,清风徐来之感。
一曲奏尽。
所有人沉浸在琴声里久久不能自拔,断断续续的掌声响起,像是打破琴音幻境,将所有人拉扯回现实。
凌兮注视着掌声传来的地方,高大的梧桐树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金发蓝眼,惊世容颜。少年轻轻从树上跃下,立于凌兮面前,暖阳高照,一瞬间恍惚了视线,面前的少年竟与回忆里的那个少年重叠起来。
“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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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遨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何时见许兮,慰我旁徨。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使我沦亡。
——《凤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