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傅寄忱和沈嘉念两人至少有一个会失态,他们当中最有可能的人是沈嘉念,在傅建芳眼里,傅寄忱在面对除了沈嘉念以外的人时,就是个没有情感的怪物。他连自己患病快死的母亲都不在意,不是冷血怪物是什么?
可是让傅建芳失望了,无论是傅寄忱还是沈嘉念,都没有因为她的话露出半分恼愤的情绪,仿佛她说的话无关紧要,类似于“今天天气真好”。
傅建芳不甘心,顿了两秒,再接再厉道:“难道……傅大是不喜欢孩子吗?不然怎么结婚至今都没要孩子?”
“行了。”老爷子不想一月仅有一两次的家宴闹得以难堪收场,满脸不悦地阻止傅建芳继续说难听话,“吃你自己的饭,话那么多。”
傅建芳无辜地抿抿嘴巴:“我是作为长辈关心傅大,怎么倒成了我的不是。别说爸您不想早日抱上曾孙。”
话落,突然插进来一道稚嫩的童音:“我不是太爷爷的曾孙吗?”
说话的正是坐在沈嘉念旁边的小孩,傅寄忱堂弟的孩子,当然是老爷子的曾孙。
傅建芳噎了噎,只顾着给傅寄忱夫妻俩添堵,倒是把这小屁孩给忘了。
没人回答小孩的问题,小孩看向了对面的妈妈,委屈地皱起两道淡黑色的小眉毛,扁着的小嘴还挂着酱汁,又问了遍:“妈妈,我不是太爷爷的曾孙吗?”
孩子的妈妈不想驳傅建芳的面子,毕竟那是长辈,但她也不想让儿子失望,尴尬地笑笑:“宏宏怎么会这么问呢。”
小孩转动小脑袋,望向先前说话的傅建芳,天真地问:“那姑奶奶为什么说太爷爷早日抱上曾孙,太爷爷想抱曾孙,抱我不就好了吗?”
小孩溜下椅子,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到老爷子跟前,手里还拿着儿童用的筷子:“太爷爷,你要抱我吗?”
老爷子笑了,放下筷子,弯腰摸了摸他的脑袋瓜:“太爷爷老咯,抱不动你了。”
小孩说:“太爷爷不老,太爷爷还没活到一百岁!”
老爷子笑呵呵,叫他坐回去吃饭。
傅建芳的刁难化解于孩子的童言童语中。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此揭过了,谁知傅寄忱主动提及:“姑姑这么关心小辈的事,也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荣幸,只是姑姑有这个时间,不如把心思多放在思博的教育上。听说他上周在学校里打架,把赵部长的孙子打得嘴角开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扬言,叫他道歉门儿都没有,不服就找傅家说理去。赵部长的儿子那天跟我在饭局上碰见,提了一嘴,当真闹得我面上无光。”
“有这回事儿?”傅老爷子刚拿起筷子就顿住了,目光如炬,直盯得傅建芳坐立难安。
“爸,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说,小孩子在学校里打打闹闹很正常,气上头了口不择言,不是有心的。”
傅建芳心下慌乱,忙于解释,哪还有心思针对傅寄忱夫妇俩,她知老爷子平生最见不得傅家人在外头仗势压人。
“他还是小孩子?我看宏宏都比他懂事儿!”老爷子扫了眼席上不吭声的思博,又把目光转向傅建芳,孩子不懂事,终归是大人没教好,“你要是实在教不好,我让人送到部队里待几个月,好好学做人的规矩,出来以后再慢慢赶文化课,做人都不会,书读得再多有什么用,出去了还不是丢人现眼!”
思博不敢跟老爷子顶嘴,对着自己的亲妈不停使眼色,他才不要进到部队里!
老爷子都用上“丢人现眼”这等词了,傅建芳羞愧难当,还是想跟老爷子争取:“思博年纪不够。”
“不必跟那些士兵比,只跟着老李学规矩就行。”
“他怎么能受得了部队那一套管理……”
“你以为我想送他进去?”老爷子打断她,“还不是你们夫妻两个,成天只顾自己,不顾孩子,长此以往,我看孩子都被养废了!好歹流着一半傅家的血脉。”
“爸,不会的。”傅建芳语气坚定,“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他,不会再发生这种事。爸,我跟您保证。”
家宴在老爷子的怒斥和傅建芳的求情中接近尾声,保姆端来煲了几个小时的新鲜鱼汤,每人盛了一碗。
鱼汤装在砂锅里炖的,刚盛出来很烫,沈嘉念怕小孩子不当心会烫到,用勺子舀起来吹了吹,喂给宏宏。
“谢谢大伯母。”宏宏噘着小嘴喝下一口鱼汤,礼貌地道谢,不忘提醒沈嘉念,“大伯母你也喝,凉了就不好喝啦。”
沈嘉念笑弯了眼,心里软乎乎的,忍不住捏了捏宏宏的脸蛋:“伯母不喝,宏宏多喝点儿。”
宏宏歪着头:“伯母为什么不喝?”
沈嘉念怀孕以后对气味敏感,闻不惯鱼汤的味儿,但她没明说,悄悄跟宏宏道:“因为伯母不喜欢吃鱼。”
“我知道了,就跟宏宏不喜欢吃胡萝卜一样。”宏宏捂着嘴巴偷笑,转念想到什么,哭着小脸说,“但是妈妈每次都会让我吃,还说胡萝卜有营养。”
沈嘉念笑了笑,不知说什么好,紧接着宏宏又道:“真羡慕大人,不喜欢吃什么就可以不吃。”
*
一家人吃完离席,保姆前来收拾餐桌。
傅寄忱的手机响了,是公事电话,跟沈嘉念说了声,等他接完电话就回家,而后避开其他人,快步去了茶室。
沈嘉念往出走,一手搭在宏宏的头顶,宏宏仰着脑袋,跟她讲自己的遥控小汽车有多好玩。
一顿饭下来,小家伙跟自己这个伯母的关系亲近不少,俨然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正听着他讲话的沈嘉念,没注意到保姆端着托盘从旁经过,傅建芳眼里露出凶光,不满在饭桌上受老爷子责难,扬手作抚摸鬓发的动作,却是为了掀翻保姆手中的托盘。
“小心!”
保姆惊叫一声,根本来不及挽救,托盘里的东西纷纷掉落。
眼看着砂锅掉下来,正中孩子的脑袋,沈嘉念一把将孩子扯开,砂锅落地,应声而碎,汤汁溅上她脚踝。
不止,另有一碗汤,从她身上淋下,顷刻间,整个人狼狈不堪。
那碗汤正是最后端上来的鱼汤,每人一份,沈嘉念那份一口没动,鱼汤稍微冷却后,腥味更重,沈嘉念胃里翻腾,脚下一圈狼藉,一时无处下脚,她没来得及冲去洗手间,躬身将方才在饭桌上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宏宏吓得哇哇大哭。
孩子的妈妈就在几步开外,事故发生的那一刻,她眼睁睁看着却无力阻止,吓得心脏都停摆了,幸好沈嘉念反应快,不然那么重的砂锅砸在宏宏的脑袋上,后果不堪设想。
确认自己的孩子没事,安抚了几句,让他止住了哭声,宏宏的母亲便去查看沈嘉念的情况:“大嫂,你怎么样?”
见她脸色苍白,大声叫着“快来人”。
在茶室里接电话的傅寄忱听到弟媳的叫声,心里预感不好,拔腿就往外冲,电话都忘了挂断。
在餐厅里见到狼狈的沈嘉念和满地的狼藉,傅寄忱眉心狠狠跳了一下,沉着声问:“怎么回事?!”
闯祸的保姆哆嗦了一下,脸都白了,她端着托盘走得好好的,谁知傅建芳突然抬手,她一下没拿稳,东西都砸在了沈嘉念身上,还差点伤到小孩子。
傅寄忱回老宅的次数不多,谁都知道家里最不能惹的人就是他,他平日里冷冷淡淡的样子都令人心底发憷,但凡动了肝火,没人能招架。
保姆不敢说傅建芳的不是,人家也是无意的,是家里的主人,她要是把责任都推卸到傅建芳身上,她明天就得收拾铺盖卷儿走人。
傅寄忱眉头深锁,没空看保姆慌张的样子,只盯着沈嘉念,眼里充满紧张和担忧:“有没有受伤,我们去医院。”
沈嘉念也有点被吓到了,呆滞了好久才缓过神,轻摇了下头,除了脚踝处,她没感觉到身上哪里痛,肚子也没有不舒服,她就是被餐具砸了几下,外加被溅了一些汤汁,显得很凌乱。
保姆带着颤抖的哭腔跟傅寄忱请罪:“对不起,大少爷,我不是故意的,端托盘的时候没有拿稳,这才伤到了少夫人,真的对不起,我以后一定更加小心仔细,对不起……”
就是给保姆十个胆子,傅建芳谅她不敢乱说。她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完美隐身。
可傅寄忱没那么好糊弄,保姆在这个家里干了几十年,不是毛手毛脚的人。一个做事向来谨慎稳妥的人,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打翻托盘砸到人?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记住,这是你唯一的机会。真的是你不小心打翻了托盘,还是有别的原因?”
傅寄忱目光沉冷,不带一丝人情味,仿佛只要保姆敢承认,下一秒她就会被解雇,不管她过去为老宅做出过多少辛苦贡献。
听到这里,刚抬起脚准备走的傅建芳心里咯噔一声。